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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戚金

“鳳儀姐,浙軍來人了!”

那幾個浙軍士兵已經被打得起不來了,張鳳儀一抬頭,只見浙軍大營中出來一百多個軍士,個個赤手空拳,殺氣騰騰地朝著張鳳儀這邊跑來。

“你們要做啥子!”張鳳儀儘可能地用官話的腔調喊道,“是他們的手上先不乾淨的!”

“別喊了,鳳儀姐,他們聽不懂的!”旁邊一個軍士勸道。

“明明是我有理,憑什麼要跑!”張鳳儀倔脾氣上來了,“他們要講理,我就跟她們講理,她們不講理,我就弄他們!”

“小清!你快回去叫人,我們在這裡跟著鳳儀姐撐場子!”

那個叫小清的軍士不敢耽擱,趕緊跑回紅字營中,她剛跑進營門,就撞見了巡視軍營的呂渙真和何三妹一行。

“小娘子!”小清上去抓住呂渙真的手叫道,“鳳儀姐她們跟一百多個浙軍打起來了!”

“一百多個?”呂渙真差點驚掉了下巴,心想這張鳳儀不過十幾號人出去,怎能惹出如此大的事端來。

“是械鬥?還是......”

“不是械鬥,就是赤手空拳!有幾個浙軍對鳳儀姐手上不乾淨,被我們揍了,誰成想他們回去叫了一百多個人出來報仇!”小清急道,“快去吧小娘子,不然鳳儀姐就要被打死了!”

聽見不是械鬥,呂渙真稍稍鬆了口氣,不過這一百多人的聚眾鬥毆也絕對不是小事。她當機立斷,叫上了甲隊其餘的三十幾個軍士,往現場跑去。

呂渙真原以為,若是口角之爭,張鳳儀一幫人應當和浙軍對峙一番再動手,誰知趕到現場以後,張鳳儀一幫人已經和浙軍打作一團,場面極其混亂。

“姑奶奶打死你們!”張鳳儀顯然是動真格了,在浙軍人堆中左衝右突。那一百多個浙軍顯然也不是都來打架的。見對手只是十幾個女子,這些浙軍有的在後面看熱鬧、拍手叫好,有的在前頭跟張鳳儀一幫人打群架。

張鳳儀再勇猛也畢竟是個女子,對方又人多勢眾,不一會她就被幾個浙軍軍士擒了下來,呂渙真趕到時,清楚地看見有人趁亂在張鳳儀身上揩油亂摸。

“這幫浙軍,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了!”本來還想先弄清事情來龍去脈的呂渙真,看到這一幕直接氣血上湧,對著浙軍大吼道:“你們在幹什麼,找死嗎!”

呂渙真帶來的甲隊全都是張鳳儀手下的兵,一見張鳳儀受辱,她們哪能按捺得住怒火。呂渙真一吼,她們便全部衝了上去,這一場群架的規模再度擴大了,變得更加混亂。

本來是來平息事態的,結果場面反而惡化了,呂渙真顧不得多想,也加入了戰團。她在大學時有一位退伍兵同學曾經說過,軍中打架和社會上不一樣,軍中誰打贏誰有理,因為打贏說明兵練得好,首長臉上有光,便會偏袒幾分。

此時場面混亂,分不清誰對誰錯,不管結果如何,打贏架總是對的!

這場大規模的鬥毆被川軍營中的望樓看得清清楚楚,望樓上的石柱軍軍士大喊道:“紅字營跟浙軍打起來了!”

一幫石柱軍軍士們跑到了營門口觀看,頓時罵聲四起。

“這幫浙軍連女的都打?”

“麻賣皮!欺負到咱們川軍頭上了?”

一時間營門口聚集了一百多個石柱軍軍士,罵聲也越來越大,越來越難聽。

“我日你仙人闆闆!女的都打!”

“兄弟夥,我們弄他?”

“弄他噻?”

“弄死這幫龜兒子!”

“弄?”

“弄!”

“雄起!”

一百多個如狼似虎的川中健兒們衝出營門,咆哮著加入了鬥毆。這些男兵們都是久經戰陣的職業士兵,自幼在川東的群山中長大,有的是一身力氣,下手也更重。隨著他們的加入,這場鬥毆的性質也發生了變化——男兵們互毆起來,真的有打死人的可能性。

終究是何三妹老成持重,她見營外鬥毆愈加激烈,生怕出事。趕緊招呼李鳳娘和沈玉奴,命令乙隊、丙隊穿戴上甲冑,手持長槍、鳥銃來壓場子。

“快!鳴銃示警!叫他們別打了!”何三妹命令道。

紅字營這邊剛響了幾聲鳥銃,浙軍那邊卻也響起鳥銃聲來。原來是浙軍佐擊雷見龍也帶著兩個鳥銃隊來壓場子了。幾聲鳥銃響起,鬥毆著的川軍和浙軍漸漸散開,而紅字營的乙隊和丙隊卻與浙軍鳥銃手如兩軍對壘般對峙著。

“你們這幫女兵,帶著長槍和鳥銃來,是打算造反嗎?”雷見龍仗著官職更高,便先聲奪人道,“鳥銃,瞄準!”

浙軍黑洞洞的鳥銃本來指著天上,現在卻齊刷刷落了下來指著乙隊和丙隊,一股恐懼和緊張在紅字營軍士們心中拔地而起。

“鳥銃對著自己人!?”身為丙隊管隊的沈玉奴沒想到浙軍竟然真的會把鳥銃對著自己。她的脾氣再好,也畢竟是個軍人,於是一怒之下也下令道:“丙隊!瞄準!”

雷見龍見紅字營非但不服軟,還態度如此強硬,心中又驚又氣,語氣更加嚴厲了:“放下鳥銃,否則以反賊論處,就地擊斃!”

“別動手!都別動手!”眼見事情要鬧大,呂渙真趕緊跑到兩軍中間,張開雙臂揮舞道。

“紅字營!收鳥銃!”

見呂渙真下了令,丙隊軍士們才不情不願地收起了鳥銃,緊張的情勢有所緩解。

“在下是紅字營統領呂渙真。”呂渙真遙遙抱拳道,“敢問閣下是?”

“我是浙軍正兵營佐擊雷見龍!”看見紅字營已經收起鳥銃,雷見龍也揮揮手讓軍士們將鳥銃口抬起來。

“雷大人,在下建議雙方不要動武,先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呂渙真冷靜地勸解道,“川浙兵日後將要共赴遼東,理應為同袍才是,何必為口角之爭傷了和氣?”

“哼,婦人之見!”雷見龍不屑一顧地說道,“你把我浙軍傷了這麼些弟兄,現在想用言語糊弄過去?今日你不給我浙軍一個說法,咱們沒完!”

“你們浙軍手上先不乾淨的,憑什麼誣賴我們!”張鳳儀怒氣衝衝地說道。她的臉上也被浙軍打得掛了彩。

“鳳儀,你先別說話!”呂渙真回頭道。

“雷大人,你說浙軍弟兄被我們傷了這麼些,我川軍紅字營姐妹們不也有好些受傷的嗎?”

“再說了,男兵打女兵,還被打傷這麼些,傳揚出去,怕是對浙軍的名聲不好吧?”

“你!”雷見龍氣得滿臉通紅,就要發作。

“雷見龍!這是怎麼回事!”一個蒼老而雄渾的聲音響起。從浙軍大營中,一位老將軍在幾個隨從的簇擁下走到了兩軍中間。這名將軍身穿精緻的仿宋山文甲,頭戴鳳翅盔,一看便知道等級不小,呂渙真猜想這便是浙軍統領,自己一直渴望見到的副總兵戚金了。

“戚將軍!”雷見龍慌忙拜倒在地,呂渙真見狀也趕緊跪地行禮,口稱戚將軍。

“戚將軍,這些川兵無故毆打......”雷見龍起身就要告狀。

“什麼無故毆打!被一群女兵打成這樣還有臉說!”戚金怒道,“真是丟盡了浙軍的臉面!”

言罷,戚金又轉身對呂渙真說道:“小娘子,我浙軍軍紀不嚴,冒犯了川軍女兵,戚金為此向川軍道歉。”

眼前的這位戚家軍後人竟態度如此謙遜,這使得呂渙真大有受寵若驚之感,連忙說道:“事情還沒有查清楚,誰是誰非還不清楚,老將軍不必......”

“哼,我自己的兵,什麼模樣我心裡清楚。”戚金搖頭道,“成軍不久,紀律不嚴,難怪會犯下此大錯。”

對面的紅字營乙隊和丙隊,依舊保持著嚴謹的隊形站立著。戚金仔細端詳了一遍,口中感嘆道:“女子成軍,亦能如此嚴整,小娘子練兵得法呀。”

“老將軍謬讚了。”呂渙真謙虛道,“在下練兵的方法,都是跟戚繼光將軍學來的。”

聽見“戚繼光”三個字,戚金眼睛一亮,驚疑地看著呂渙真。

“你是如何從戚帥那裡學的?”

“卑職讀過戚帥所著的《紀效新書》,僅憑這一本書,便將紅字營練成軍了。”

作為戚家軍的餘脈,戚金自詡盡得戚繼光兵法,恢復曾經戚家軍的榮光是戚金一輩子的追求。然而在浙江,文武傾軋,互相掣肘,戚金始終沒有機會一展胸中所學。終於,花甲之年,他有機會招募一支自己的軍隊援遼,可是他雖然按照戚繼光所傳兵法訓練這支浙軍,卻因為軍餉不濟、訓練時間太短等緣故,即使戰鬥力比普通明軍要高不少,離當年的戚家軍卻相去甚遠。

反倒是這個呂渙真,在石柱宣撫司有軍餉、有糧草、有時間,僅僅是靠著一本《紀效新書》,便將紅字營編練成軍了,反倒比戚金的浙軍更像戚家軍。

戚金走近乙隊和丙隊,仔細觀察著這支不同尋常的女兵隊伍。她們身穿棉甲,頭戴藤盔,手持白杆槍,倒是十分典型的川軍裝束。可是再看這些鳥銃手們,手持與浙軍一樣的制式鳥銃,又是融合了些許浙軍的味道。

戚金又仔細看了看這些鳥銃手們的彈藥包,卻發現其中竟然裝著紙質定裝藥,他從一個鳥銃手彈藥包裡拿出一枚定裝藥,十分震驚地放在手裡端詳著。

“這個定裝藥,你是怎麼知道的?”

“是前些日子,朝廷禮部的徐光啟徐大人來營中教給在下的。”呂渙真如實回答道。

可惜戚金並不認識什麼禮部的徐大人,他只知道這種定裝藥是戚繼光當年在戚家軍使用過的,戚金還以為除了自己,天下不會有這種巧思知道如何使用定裝彈呢。

這個小姑娘是個奇才!戚金得出了和徐光啟、畢懋康一樣的結論。他活了六十多歲,才積累下來的這些軍事經驗,這個年輕女子卻彷彿天生就懂得一般。戚金有些嫉妒,但嫉妒之外,更多的是喜愛,是戚繼光將軍的兵法後繼有人的喜悅。

“敢問小娘子姓甚名誰,芳齡幾何!”戚金抱拳道。

“卑職不敢受將軍禮!”呂渙真誠惶誠恐地半跪抱拳道,“卑職姓呂,名渙真,是四川重慶府黔江縣人氏,萬曆三十二年生人,今年十七了。”

“十七,十七......”戚金喃喃著,彷彿想到了自己十七那年追隨戚繼光殺敵的青蔥歲月。

“十七歲,便能練出如此精兵,呂渙真,你真乃奇女子也。”

戚金走到兩軍中間,大聲宣佈道:“今日之事純屬口角相爭,你們速速散去吧,我不處罰誰,有受傷的,自己回營找郎中看去!”

浙兵們見戚金髮話,川軍這裡見戚金已經向呂渙真道歉了,便都各自散去,一場本會流血的衝突,就這樣被化為了無形。

“呂小娘子,你確知戚繼光將軍兵法,然而你所知的,並不是全部,我帳中還有戚繼光將軍所著的其它兵書,你可願隨我回帳中一看?”

“卑職願意!”呂渙真大喜過望,拜倒在地。能得到真正戚將軍後人的指點,實在是她求之不得的榮耀。

“行,你跟緊我些。”戚金笑道,“剛剛那場鬥毆,我營中將士都認得你了,你行走在浙軍營中,可別再鬧出什麼亂子來。”

【作者題外話】:關於本文中石柱軍與浙軍的這場鬥毆,史書上是有所記載的。

《三朝遼實錄》記載:四川石柱司女官秦良玉率兵三千援遼,所過無犯,至通州,偶與浙軍相觸格鬥,地方官諭解,旋止。

薛鳳翔的《推廣要務以備採擇疏》記載:情節起於片言之爭,遂成大斗之隙。兩兵殺傷未己也,而斃及民命矣。混搶行李未己也,而折及民房矣。炮聲與喊聲齊鳴幾至天地動搖,城磚與瓦屋皆震。

歷史上石柱軍與浙軍的這次械鬥影響很壞,甚至驚動了天啟皇帝朱由校。這裡呂渙真的出現使得這場械鬥被化解,也算是她所改變的歷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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