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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愛,食物與尊嚴

三更時分,正是十七世紀的中國普通百姓,睡得最香的時候。

對於沈貓兒來說,曾經的三更,卻是她最忙的時候。在官場腐敗、社會動盪的晚明,大戶人家隱匿人口、免交賦稅,原本應當所有農民上繳的糧餉,被層層轉嫁,最後全部被壓到為數不多的自耕農身上。

而那些依附於世家大族、士紳豪商的佃農們,雖然不用繳納國稅,可是一年辛辛苦苦的勞作成果,卻大部分都交了租子,他們的日子與自耕農們一樣難過。年成稍微不好,賣兒糴女、易子而食的慘劇就會在這些無辜百姓的身上上演。

然而,在這樣蕭條的世道中,仍有些穩賺不賠的買賣,比如沈貓兒長大的青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即使年成不好,乞丐遍地,每晚的半夜三更,沈貓兒還是要洗乾淨身子,如同麵糰一般地被那些達官貴人們擺弄成各種姿勢。

自從四歲被親生父母賣進青樓開始,沈貓兒就一直被當做物件一般對待著。

“小妹妹,咱們可以做準備了。”楊鋒吐掉了嘴裡嚼著的草根,輕聲提醒沈貓兒道。

做了多年塘騎的楊鋒,是全石柱軍中最懂得隱蔽的人之一了。今夜行動開始前,由楊鋒和麾下軍士帶著沈貓兒隱蔽在西牆下的一處灌木叢裡。

對於在雞籠巖圍攻山堡的石柱軍來說,今晚註定是個不眠之夜。南牆大營和北牆大營的軍士們都鑽進了帳篷,做出如往常一般睡覺的模樣,就寢的號子也按時響了起來。然而在這些熄了燈的帳篷裡,坐著的是一個個身穿鎧甲、手握堅兵,隨時準備聽號令出戰的軍士們。

看著眼前這個差點就能當自己女兒的小姑娘,楊鋒怎麼也想象不到她是紅字營的兵。當秦良玉命令楊鋒帶著沈貓兒去做好隱蔽的時候,楊鋒還懷疑自己看花了眼。這樣的小姑娘,能執行如此兇險的任務?

作為老兵的楊鋒現在尚且有些緊張,沈貓兒的臉上卻面如止水,看不出悲喜。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山堡的高牆,半晌才眨一下眼睛。

“小妹妹,你......你這次要小心喲。”楊鋒的心裡湧起了一絲不忍,“堡裡頭賊娃子精明的很,先前還偷襲過我們,死了我好多兄弟夥些。”

沈貓兒的小嘴唇輕輕咧開,微笑道:“沒關係的,大叔,要是能讓咱們石柱軍的弟兄們少死些,奴家這條命不算什麼。”

楊鋒還想再說什麼,遠處的鳥銃聲卻響了起來,是何三妹帶領的紅字營鳥銃手們,開始對山堡覆蓋射擊了。

這鳥銃的爆豆聲,是對堡內叛軍的騷擾,也是這場行動開始的號角。

楊鋒看見,聽見鳥銃聲的沈貓兒身子並沒有動,可在層層灌木的包裹中,在巴東夜色的浸染下,沈貓兒的睜大的眼睛,卻格外的明亮。

山堡內的叛軍們見鳥銃手們又對著堡內開始射擊,又是驚叫,又是咒罵。不一會兒,西面堡牆上的火光便消失了好多。

“去吧,小妹妹。”楊鋒嘆道。

沈貓兒沒有猶豫,一溜煙跑到了西牆的峭壁下,用手中的工具開始攀爬峭壁。

沈貓兒是沈玉奴的義女,可是關於自己的身世,她也有很多沒有告訴過沈玉奴。

沈貓兒四歲被賣進青樓之後,開始每日只是打雜,就算她再怎麼乖巧,老鴇對她只是苛待打罵,想要吃飽飯更是奢望。

從七八歲開始,沈貓兒更是為了填飽肚子,不得不學著如何輕捷地偷取食物,爬牆、攀簷便成了常有的事情。為此,老鴇沒少懲罰她。只是沈貓兒作為達官貴人們喜歡點來把玩的幼女,老鴇又不敢下重手打,怕留了疤痕,沈貓兒這才免去了不少皮肉之苦。

隨著年齡的增長,沈貓兒也如尋常女孩一般,開始隱隱有些發育的跡象。那些達官貴人們喜歡的是身為幼女的沈貓兒,而並非是長成少女的沈貓兒,為了讓抑制沈貓兒的發育,老鴇給沈貓兒的食物愈發地少。那時候沈貓兒甚至覺得,若是自己不偷些食物充飢,恐怕是要在青樓裡被活活餓死。

可能是覺得自己在這場戰鬥中必定要死去,過去的這些片段,在沈貓兒的心中走馬燈一般的回放著。她身上的攀爬功夫,就是在偷竊食物的過程中學會的。

每想到自己過去的一件事,沈貓兒在攀爬中手腳用力便堅定一分。見她已經爬上了西牆一半的高度,連多年塘騎的楊鋒都讚歎不已

吃飽飯,吃飽飯。沈貓兒覺得從記事開始,就沒有吃過飽飯。在自己的親生父母那裡,父母總是讓自己的哥哥......家中唯一的男孩吃的多,自己身為女孩子,從來都是吃剩下的一點飯食。

被賣到青樓之後,吃飽飯更是不可能的事情,沈貓兒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生得如此柔軟的身體,以至於達官貴人們把自己當做小動物一般玩弄;青樓老鴇拼命不讓自己吃飽飯,來控制著幼女的體型。

沈貓兒從來沒有在達官貴人的玩弄中找到過快感,她一開始是恐懼,再後來是厭惡,最後是深深的麻木。她恨過,自己為什麼生了一副這麼柔軟的身體,以至於要夜夜被人玩弄?

沈貓兒從來沒有被人愛過,知道她被青樓拋棄,流落荒野之時,遇見了逃荒的沈玉奴。

和沈玉奴一道逃荒的日子算不得好過,卻比青樓中的生活好上太多。在逃荒路上,沈玉奴每討來一些食物,都要分一大半給沈貓兒;天氣降溫的時候,沈玉奴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破衣服,也是優先套在沈貓兒身上。逃荒的日子同樣吃不飽飯,可是沈貓兒卻多了一個關心自己的人。

沈玉奴的關心,讓沈貓兒心中原本模糊起來的“母親”這一概念,又明亮了起來。沈玉奴,這個年紀並不足以當自己母親的女人,卻在逃荒的過程中,給了沈貓兒一絲家的溫暖。

沈貓兒原本的名字就叫“貓兒”。那一聲聲的貓兒,貓兒,是因為青樓的客人、老鴇根本不把她當做人來看,只是個身體如貓一般柔軟的玩物罷了。

可是這一切,在沈玉奴提出要收她為義女的那一刻被終結了。沈玉奴給來自青樓的可憐女孩貓兒冠上了人的姓氏,她不再是身為玩物的貓兒,而是生於這天地間,堂堂正正的沈貓兒。

好不容易,沈貓兒與沈玉奴輾轉逃荒到石柱,她們被秦良玉安置了下來。秦良玉用來救濟流民的粥並不像其他縣裡一樣,用寡淡的米湯來糊弄。秦良玉設立的粥蓬裡,所有賑濟用的粥,都必須稠到筷子***能夠不倒。到石柱後的第一頓飯,是沈貓兒有記憶以來,吃得最飽的一頓。

沈貓兒是幸運的,縱使她人生的前十幾年過得悽慘,也最終苦盡甘來。在逃荒路上,是沈玉奴給了她愛;來到石柱以後,是秦良玉讓她填飽了肚子;而當她謊報年齡、隱瞞身份參軍之後,是呂渙真給了她尊嚴。

呂渙真接受這三百流民之時,她們原本還擔心,這位新來的統領,會不會像其他衛所長官一樣,吃兵肉,喝兵血。

然而這位姓呂的統領卻一絲沒有剋扣她們的伙食,反而每天的飯菜裡還多了些肉食。每個月的軍餉,宣撫司衙門批下來的是多少,呂渙真就發到軍士們手上多少,一兩銀子也沒有欠了她們。

不僅如此,呂渙真還給她們取了個響亮的名字:紅字營。從她們有了這個名字開始,就從一文不值的流民,變成了守衛疆土的兵。訓練雖苦,可有身邊同甘共苦的同袍,沈貓兒竟然也覺得樂在其中。她們繞著大圃寨跑步、唱歌,有時那響亮的歌神驚起了遠處山林中棲息的飛鳥,那是她們本就應當展翅高飛的人生。

更讓沈貓兒感到震驚的是,呂渙真竟然還找來了教書先生,給紅字營的女兵們教識字。當沈貓兒第一次提筆寫出自己的名字時,她放聲地哭出來了。

她是沈貓兒,她不是寵物,她是人!

伴隨著內心的一聲吶喊,沈貓兒嬌小的身軀終於爬上了山堡的西牆。紅字營的鳥銃還在持續不斷地射擊,山堡內的叛軍沒紛紛尋找遮蔽,不敢露身。西牆上空蕩蕩的,沒有人巡邏。

那道狹窄的縫隙,就暴露在沈貓兒的眼前,她縮起身子,用力往裡一擠,竟真如夜貓一般,擠過了這縫隙!

從前的沈貓兒,從未喜歡過自己這異於常人的柔軟身體,此時此刻,她卻為自己的身體感到慶幸。沈貓兒在這世上活過的十幾年,幾乎從未被人真正的需要過,可是今晚,三千大軍,都在期盼著沈貓兒小小的身體,能帶來勝利的火光。

由於裂縫狹窄,沈貓兒能帶進來的只有火摺子。要想燒起大火,只有在堡內趁著鳥銃的壓制,趕緊現場尋找引火物。

孤身一人潛入到敵人老巢的沈貓兒顧不上害怕,趕緊四處尋找起可以點火的地方來。

沈貓兒在青樓時,過得那樣悲慘的日子,那時起她就想過一了百了,離開這個世界。論起勇氣,她比任何人都能把生死置之度外。

西牆下的灌木叢裡,見到沈貓兒已經鑽進了縫隙中,楊鋒的手下勸他到:“楊頭兒,那女娃娃已經進去了,咱們撤回大營準備參加總攻吧。”

“不急。”楊鋒淡淡的說道,“我還想看那女娃兒回來呢。”

......

不一會兒,東岸山頂的鳥銃手們停止了射擊。她們持續不斷的開火已經讓銃膛燒得滾燙,再打下去就有炸膛的風險了。

見東岸鳥銃聲停了,南牆前線的秦良玉和呂渙真心中一緊。

“鳥銃停了,沒了掩護,不知那丫頭得手沒有。”秦良玉嘆道。

就在秦良玉閉上眼睛,用手搓揉自己疲勞的鼻樑時,一旁的呂渙真驚叫了起來。

“秦將軍!”呂渙真指著山堡內升起的一團紅光,“堡內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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