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最後通碟
“陛下,如今這局勢難道還看不出來麼?”
城頭,閭丘光幽幽道。
慕容德板著臉,徑直下了城,往皇宮而去。
眾人快步跟上,緊隨其後。
甫一進宮,慕容德便頓住了腳步,看向離他最近的閭丘光,欲言又止。
閭丘光躬身行了一大禮,彷彿豁出去了一般,慨然道:“陛下,事已至此,降之勿疑,如此,廣固百姓免去一場大難,陛下亦可保全家人。”
慕容德久久不語,才回頭看了眼。
閭丘光心領神會地隨著慕容德往裡走,進入一間宮室之後,慕容德沉默片刻,問道:“君乃春秋名家出身,對局勢或有見解?”
“陛下降晉,有三利,不降,則有三不利。”
閭丘光也不遮遮掩掩了,直截了當道。
“君試言之。”
慕容德不置可否。
“陛下若降,則城中守軍不用赴死,此皆跟隨陛下多年之老人,也是慕容氏元氣所在,如何忍心見其家破人亡?此一利也。
王郎志在北伐,其若想一統天下,必得善待陛下,以為表率。
陛下受青州鄉人愛戴,戰事至今,已近兩月,廣固以北皆降於魏人,而魏人天生殘暴,驅趕青州鄉老轉輸服役,死傷累累,其情其景,實堪憫傷。
若陛下降了王郎,再挾大破拓跋儀之威,收復青州全境,鄉老定會念著陛下的好,慕容氏亦能受此遺澤,此三利也。”
說完,閭丘光略微停頓了下,看著慕容德,等待他消化。
慕容德默默思考著。
閭丘光所說的三利,其實都挺有道理。
他身負三千多慕容氏貴族的生死,若隨他入駐廣固的慕容氏貴族闔家滅亡,那他就是慕容氏的罪人。
他本無大志,是被趕鴨子上架才當了皇帝,又非數典忘宗之徒。
更何況,以區區青州一隅之地,被夾在大晉與大魏之間,早晚要亡,他並非看不清形勢。
尤其是自王愔之奪佔不其以來,時常會愁的徹夜難眠,如有可能的話,真不願見到慕容部滅絕。
但是顯而易見,落到魏人手裡,慕容氏必亡,降了王愔之,或有一線生機。
同時他也認為,閭丘光的說王愔之即便做做樣子,也會善待他,甚至給他官職,畢竟天下豪雄都在看著呢。
若他慕容德下場不好,誰還再敢投降?
而且王愔之的麾下,多是一路招降納叛而來,這又給了他信心。
閭丘光暗暗觀察著慕容德的表情,繼續勸道:“王郎自出道以來,戰無不勝,仁德無雙,漸負天下之望,若與其交戰,則將兵猶疑,鄉老惶恐,此一不利。
廣固雖堅,已是孤城一座,遷延日久,資糧漸少,人心易變,終難以保全,此二不利。
陛下親族,皆在城中,一朝城破,下場堪憂,陛下乃當世豪雄,若落得個宗廟乏饗的境地,實令人痛心也,此三不利。”
慕容德長嘆一聲,神情悲慼。
閭丘光的勸說,如一支支利箭,悉數射在他的心坎裡,雖然他很不願意承認,卻不得不承認,言之有理啊。
一座孤城,能守多久?
若不及早降了王愔之,一俟擊破魏人,再降就晚了。
更可慮的是,慕容氏有內亂的傳統,只怕在絕望之下,會有人作亂,拿他慕容德的項上人頭獻功。
即便他年紀大了,不是太畏死,也不願落得個如此窩囊的死法。
眼下的他,沒什麼選擇了。
慕容德猶豫了下,問道:“雖依公之言,若降王愔之,或無生命之憂,但我是鮮卑人,不是他晉人,怕是落不到好啊,畢竟拓跋遵麾下四千餘眾曾被坑殺。”
閭丘光成竹在胸道:“所以陛下要自贖。”
“哦?如何自贖?”
慕容德忙問道。
閭丘光道:“陛下可與王郎約定共擊拓跋儀,雖陛下兵將不多,卻皆為銳勇敢戰之士,再有我等鄉老相助,湊出兩萬卒配合王郎,可大破拓跋氏。
如此一來,王郎日後豈會虧待陛下?
臣不才,願星夜出城,往晉人營中勸說。”
話說他也有私心,與慕容德一道遣自家部曲出城擊破魏人,必更得王愔之看重。
青州當地士人,根底豈是慕容德能比?
彭城劉元孫,什麼都沒做,白得了一個徐州大中正,而自己出兵相助,最差最差,也要得個青州大中正吧?
大中正這類清顯之職,一般人得了沒用,只有在他這種老牌士族手裡,才能發揮最大作用。
“也罷,勞煩公了!”
慕容德負手來回走了好幾圈,才猛一點頭。
“臣這就去準備!”
閭丘光拱手離去。
當天夜裡,一隻吊籃悄悄綴下城頭,分別放下閭丘光與幾名隨從。
“走!”
辨別了下方向,閭丘光猛一揮手,與隨從向晉軍營寨奔去。
“什麼人?”
巡門衛大喝。
閭丘光忙道:“老夫齊郡閭丘光,奉南燕主之命,拜見王郎!”
“稍等!”
那巡門衛警惕的掃了眼,令人將閭丘光一行看住,就回營彙報。
不片刻,閭丘光被帶去中軍大帳。
“齊郡閭丘光參見明公。”
昏暗的燭火之下,王愔之端坐上首,雖只一襲便服,卻氣勢逼人,與當初在不其時已不可同日而語。
閭捕光躬身行禮。
“公不必多禮,漏夜前來,是為何事?”
王愔之擺擺手道。
“奉上蒼之命,順黎民之情,以見明公。”
閭丘光道。
“哈哈~~”
王愔之哈哈一笑:“公不必如此,你我好歹有過一面之緣,可是慕容德欲歸降於我?”
“正是!”
閭丘光道:“南燕主欲與公夾擊拓跋氏,曾嘆曰:方今天下,有德者居之,王郎戰績彪炳,撫理有術,又有寬厚仁德之名,當為明主,吾不才,何敢與之相爭,致青州生靈塗炭?
諸般錯事,罪止我一身,我若自縛出降,則禍自息矣。”
“哦?”
燭火明滅不定,王愔之意味深長地看著閭丘光。
閭丘光抬著頭,坦然看向王愔之。
“慕容德也算不虧,山窮水盡之時,仍有公為之贊畫,不知慕容德想要什麼?”
王愔之問道。
閭丘光道:“南燕主唯願保全族性命。”
王愔之沉吟半晌,徐徐道:“慕容德乃僭主,罪不容赦,他日落於我手,本應檻送建康,斬首示眾,曝屍三日。
我亦非得要慕容德來降,拓跋儀敗亡,已成定局,屆時剩下廣固孤城,青州鄉老寧不取慕容德首級獻與我耶?
不過既是閭丘公星夜前來,無論如何,我也要給閭丘公一個面子。
公去與慕容德說,我可饒他一命,帶正妻去山陰定居,其餘慕容族人,貶為庶人,為我服三年勞役,改姓為慕,或者容,打散安置入江東。
降不降,全在慕容德一念之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