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天下棋局收二子,章臺宮中定九州
咸陽的秋意,愈發深了。冰冷的雨絲,已經連續下了兩天,將相府青黑色的瓦當,沖刷得一塵不染。
書房之內,一爐瑞獸炭火,正無聲地燃燒著,驅散了室內的寒氣。
樊夫並未批閱公文,也未臨窗觀雨。
他在等風來。
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踏碎了庭院的寂靜。一名風塵僕僕的斥候,身披蓑衣,背上插著代表最高等級軍情的黑羽令,甚至來不及脫下溼透的甲冑,便被直接引入了書房。
“啟稟丞相!”斥候單膝跪地,聲音因激動與疲憊而顯得有些嘶啞,“上將軍王翦,於三日前,破邯鄲!趙王遷率百官出城請降,趙國……亡了!”
短短一句話,如同一塊巨石,投入了看似平靜的湖面。
“傷亡如何?城中百姓如何?郭開呢?”他一連三問,問的卻不是戰功,而是代價與收尾。
斥候一愣,顯然沒料到丞相最關心的竟是這些。他連忙回答道:“我軍傷亡輕微。上將軍治軍嚴明,入城之後,秋毫無犯,城中秩序井然。至於……至於國相郭開,在城破之前,已被人發現,吊死於自家府邸的房梁之上。據聞,他家中搜出的金銀珠寶,富可敵國,其中便有……一枚疑似和氏璧的玉璧。”
“知道了。”樊夫淡淡地應了一聲,揮了揮手,“下去領賞,好生歇息吧。”
“諾!”斥候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丞相!大喜!”李斯的聲音,都帶著顫音,“內史騰將軍奏報,他於五日前,兵臨新鄭城下。韓王安自知無力抵抗,已開城獻降,盡獻其國之疆土、戶籍、府庫!韓國,也亡了!”
如果說,滅趙是意料之中的雷霆一擊,那麼滅韓,便是不費吹灰之力的水到渠成。
一月之內,連滅兩國!
這等不世之功,足以讓任何一個時代的權臣,名垂青史!
“嗯。”
樊夫的回應,依舊只有一個字。他站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地圖前,沉默地注視著。
李斯看著樊夫的背影,心中的狂喜,慢慢被一種更為深沉的敬畏所取代。
“備車,入宮。”樊夫終於開口,聲音平淡無波,“該向大王,報捷了。”
秦王宮,章臺殿。
當樊夫與李斯將韓、趙兩國國滅的奏報,呈於御前之時,整個宏偉的宮殿,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隨即,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狂喜!
“天佑大秦!王上萬年!”
“一統天下,指日可待!”
文武百官,無不面露狂熱之色,紛紛向王座上的那個年輕人,俯首叩拜。
秦王嬴政,身著玄色王袍,頭戴十二旒冠冕。他緊緊地握著手中的兩份降表,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的胸膛,在劇烈地起伏著,那雙睥睨天下的虎目之中,燃燒著前所未有的光芒。
自商鞅變法以來,歷代秦國先君,奮六世之餘烈,所追求的,不就是今日之功嗎!
而今,這個偉業,終於在他的手中,邁出了最堅實,也是最關鍵的一步!
“好!好!好!”嬴政連說三個“好”字,他走下王座,親手將樊夫扶起,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丞相之功,當為第一!若無丞相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何來今日雙喜臨門!”
“此乃大王天威,將士用命,臣不敢居功。”樊夫躬身,態度謙恭如初。
他越是如此,嬴政便越是欣賞。他知道,樊夫的目光,從來不侷限於一城一地的得失。
“眾卿平身!”嬴政回到王座,聲音洪亮,傳遍大殿,“韓國、趙國既已歸附,其故地當如何處置,丞相可有良策?”
這才是今日朝會的正題。滅國,只是第一步。如何將佔領的土地,真正地化為秦國的血肉,才是治理的根本。
百官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了樊夫身上。
樊夫出列,不疾不徐地說道:“啟稟大王。臣以為,周之分封,早已不合時宜。韓、趙之地,當廢其國號,設為郡縣,由朝廷直轄,委派官吏,推行我大秦律法,統一度量衡,如此,方能將其徹底融入我大秦版圖,杜絕復辟之禍。”
“臣提議,以韓國故地,設‘潁川郡’。以趙國故地,設‘邯鄲郡’。郡守、郡尉等職,皆由朝中選派賢能之士擔任,直接對大王負責!”
此言一出,猶如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一顆巨石。
郡縣制!
這是一種與分封制截然不同的,全新的國家治理模式。它將所有的權力,都收歸於中央,收歸於君王一人之手!
嬴政的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他要的,就是一箇中央集權,一個號令天下,莫敢不從的強大帝國!而樊夫的提議,正說到了他的心坎裡!
“善!”嬴政猛地一拍玉案,“就依丞相之言!傳寡人旨意,即刻於韓、趙故地,設立潁川、邯鄲二郡!命李斯草擬政令,著御史大夫遴選官吏,即日赴任!”
“臣等,遵旨!”
一場決定了未來數百年政治格局的重大變革,就在這章臺宮中,被君臣二人,輕描淡寫地定了下來。
朝會散去,百官們看向樊夫的眼神,已經徹底變了。
那不再僅僅是敬畏,更夾雜著一絲深深的恐懼。他們終於明白,這位年輕丞相的志向,不僅僅是幫助秦王滅掉六國,更是要親手埋葬一箇舊的時代,建立一個前所未有的新秩序。
而他們所有人,都將是這個新秩序的見證者,與執行者。
當夜,樊夫回到相府。
他沒有點燈,只是藉著窗外清冷的月光,走到了那幅地圖前。
他伸出手,將代表著“韓”與“趙”的兩枚小旗,輕輕地,從地圖上拔了下來。
隨著這兩面旗幟的消失,地圖上,那片屬於秦國的黑色疆域,猛然向東,向北,擴張了一大片。
整個天下,已有近半,歸於秦土。
樊夫的目光,越過剛剛設立的邯鄲郡,望向了更北方的燕國,以及南面,那個與秦國糾纏了百年的龐然大物——楚國。
棋盤之上,剛剛吃掉了兩顆子。
但真正的對手,還在後面。
“亡國易,治國難……”他低聲自語。
“地圖上的血跡,終將要用治理的墨跡來覆蓋。而這,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