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皂纛出關東指韓,密使入趙北尋郭
秦王詔令一下,整個關中,便如一頭沉睡的巨獸,緩緩睜開了它猙獰的眼眸。
金戈鐵馬,氣吞萬里。
樊夫乘坐著一輛樸實無華的軺車,在王翦的陪同下,巡視著這座即將開赴戰場的戰爭機器。
車輪碾過堅實的土地,發出沉悶的聲響。目之所及,是佇列整齊、默然無語的秦軍士卒。
“丞相請看。”王翦這位年過半百的老將,臉上佈滿了風霜的痕跡,但腰桿卻挺得筆直,他指著遠處一座正在演練的方陣,“此乃我大秦新練之強弩營。三段輪射,箭矢可覆蓋三百步內任何角落,其勢如蝗,縱是重甲騎兵,亦難當其鋒。”
樊夫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那片箭雨呼嘯的演練場,微微頷首:“上將軍治軍之能,天下無雙。有此雄師,何愁趙國不破。”
王翦聞言,臉上卻沒有絲毫輕鬆之色。他勒住馬韁,與樊夫的軺車並行,壓低了聲音道:“丞相,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趙國雖君主昏聵,然其邊軍百戰,民風剽悍。尤其李牧,用兵如神,深得軍心。其人一日不除,我軍欲下邯鄲,恐需付出十萬將士之性命,耗時數年之久。”
這位身經百戰的老將,從不輕視任何一個對手。他看到的是刀槍,是壁壘,是實實在在的軍事力量。
樊夫理解他的謹慎,這正是他選擇王翦為帥的原因。
“上將軍所慮,亦是本相所慮。”樊夫的視線,從軍營收回,望向了遙遠的北方,那裡是趙國的方向。“故而,此戰,我等需分兩個戰場。”
“兩個戰場?”王翦有些疑惑。
“然也。”樊夫緩緩道,“一個,是上將軍您所統率的,位於井陘、太行山下的正面戰場。此戰場,以陽謀對之。您的任務,不是速勝,而是‘勢’。以泰山壓頂之勢,陳兵邊境,穩紮穩打,步步為營,給趙國以最大的軍事壓力。要讓他們感到,秦國的大軍,隨時可能撕開防線,兵臨城下。這種壓力,越大越好,越久越好。”
王翦是何等人物,瞬間便領會了樊夫的意圖:“丞相是想……困其軍,耗其糧,疲其民?”
“不止。”樊夫的眼中,閃過一絲深邃的寒意,“更是要亂其心。當一個人被逼到絕境,飢寒交迫,日夜恐懼之時,他便會做出最不理智的決定。國,亦是如此。”
“而另一個戰場,”樊夫話鋒一轉,“不在沙場,而在廟堂;不在邯鄲,而在人心。此戰場,以陰謀對之。這個戰場,由本相來負責。”
“明白了。”王翦鄭重地一拱手,“正面戰場,便交給老臣。只要丞相能為我軍除去李牧這塊最大的絆腳石,老臣敢立軍令狀,三月之內,必下邯鄲!”
“好。”樊夫點頭,“那便一言為定。”
軺車繼續前行,兩位帝國巨擘的寥寥數語,便已將一個強國的命運,徹底規劃。
與此同時,咸陽城內一處不起眼的宅院中。
李斯正坐在一間密室裡,他面前的桌案上,沒有詩書,沒有文章,而是堆積如山的竹簡與帛書。這些,全是羅網在趙國經營多年,蒐集到的情報。
“篤篤篤。”
密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一名身形乾瘦,眼神如鷹隼般銳利的羅網刺客走了進來,單膝跪地。
“副使大人,您要的東西,已經備妥。”
李斯抬起頭,眼中佈滿了血絲,卻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拿上來。”
刺客呈上一個精緻的木匣。
李斯開啟木匣,裡面並非金銀,而是一卷繪製精美的地圖,以及一份禮單。
地圖上,詳細標註了河間一帶的數十萬畝良田,以及幾座鹽鐵礦的位置。這是秦國早已暗中控制的,原屬於魏國的產業。
而那份禮單,開頭的名字,便是“和氏璧”。
當然,這並非真正的和氏璧,而是羅網耗費巨資,尋訪天下巧匠,仿製的一件贗品。但其玉質之美,雕工之精,足以亂真。
“郭開此人,金錢美女,早已見慣,尋常的賄賂,未必能讓他下定決心,冒著通敵叛國的風險,去構陷李牧。”李斯的手指,輕輕敲擊著那份地圖,“但他最怕的,是秦國攻破邯鄲之後,他會失去現有的一切。所以,我們不僅要給他想要的,更要給他一份‘保障’。”
“這河間的封地,這和氏璧所代表的‘祥瑞’與‘天命’,便是我大秦,許給他的未來。告訴他,只要李牧一死,趙國一破,他郭開,便是我大秦冊封的‘趙君’!世襲罔替,永鎮河間。”
刺客的眼中,閃過一絲驚駭。
這已經不是賄賂了,這是在策反,是在許諾一個王國!樊夫丞相與這位李斯副使的手段,當真是石破天驚。
“屬下明白。”
“挑選最精幹的人手,扮作遊商,秘密潛入邯鄲。”李斯的聲音,變得冰冷而果決,“記住,此事,只能成功,不能失敗。若有任何暴露的風險……”
“屬下等人,皆為死士。任務若敗,便以身殉國,絕不會牽連大秦分毫。”
“很好。”李斯揮了揮手,“去吧。”
數日後。
秦國朝堂之上,氣氛莊嚴肅穆。
嬴政高坐於王座,俯瞰群臣。
廷尉官高聲宣讀著一篇由李斯親自草擬,樊夫最終審定的檄文。
檄文歷數韓王安囚禁使臣、殘害忠良、不敬上國等數條大罪,言辭犀利,義正言辭。
“……今韓王無道,天怒人怨,宗廟將傾。寡人奉天之命,興弔民伐罪之師,解韓國萬民於倒懸。佈告天下,鹹使聞知!”
“王上聖明!”
“大秦萬年!”
群臣山呼,聲震殿宇。
一道道軍令,從咸陽發出,傳向四方。
天下的目光,瞬間都被吸引到了這片即將爆發戰爭的三川之地。六國的探子,紛紛將秦國主力大舉伐韓的訊息,傳回各自的國都。
然而,就在這同一時刻,北方,函谷關的另一條密道中。
一支更為龐大、更為精銳的秦軍主力,在夜幕的掩護下,由上將軍王翦親自率領,如一條沉默的黑色巨龍,悄無聲息地,轉向了北上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