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都不是好鳥
劉諶靜靜聽完,沉吟片刻,方開口道:“羊公之議,確實誘人。然,有三事不明,還請公解惑。”
“殿下請講。”
“其一,公言平分荊州,如何分法?界線劃在何處?江陵、公安等重鎮,歸屬若何?”
“其二,公如何保證,今日之盟,他日晉公不會背棄?”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陸抗尚在,公以為他會坐視我等瓜分東吳而無動於衷嗎?即便孫皓自毀長城,陸抗亦非束手待斃之人。”
羊祜似乎早已料到劉諶會有此問,從容應答道:
“界線劃分,具體可詳議。原則上,南郡江北之地,我朝志在必得。江南如武陵、零陵等地,殿下若有興趣,可盡力取之。至於信義,祜可在此立下誓言,若合作達成,在我鎮守荊州期間,必恪守約定。他日即便朝廷有變,至少殿下已得實利,壯大自身。至於陸抗……”
羊祜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之色。
“陸幼節確是當世名將,我亦敬之。然,大廈將傾,非一木可支。孫皓、張布等人自會不斷掣肘於他。我等只需保持壓力,靜待其變。必要時,或可略施手段,加速其內部崩解。譬如,建業城中關於我與陸將軍‘交往過密’的流言,殿下不是已然開了個好頭嗎?”
劉諶心中凜然,羊祜果然老辣,不僅接住了自己的招,還想更進一步。他沉默著,目光投向亭外浩蕩的江水,心中急速權衡。
合作,意味著短暫的和平,能換來寶貴的發展時間,甚至可能獲得更大的地盤。但風險在於魏國的信譽,以及可能過早地徹底激怒東吳,導致陸抗不顧一切的反彈。
不合作,則要獨立面對來自襄陽的魏軍壓力和來自江陵的吳軍威脅,東三郡能否守住仍是未知數。
良久,劉諶收回目光,看向羊祜,緩緩道:“羊公誠意,孤已感知。平分荊州之議,確有其可行之處。然此事關係重大,孤需與麾下文武詳加商議,並非一時可決。”
羊祜點頭表示理解:“理應如此。祜亦需向洛陽稟報。今日之會,意在互通有無,奠定基礎。望殿下慎重考慮,祜在襄陽,靜候佳音。”
“如此甚好!”
劉諶點點頭,正待離去,忽然羊祜止住了對方。
“殿下,鍾會乃是晉公仇敵,你我既然聯手,殿下對於鍾會的支援,是否停下來?若是可以,我願意以南郡相贈!”
劉諶腳步一頓,背對羊祜的臉上閃過一絲冷笑,旋即轉身時已恢復平靜。
“羊公此言差矣。”劉諶聲音沉穩,輕笑道:“莫說孤從來沒有支援過鍾會,就算支援了,也不會停下來的。鍾士季確與晉公有隙,然其如今據守關中,牽制貴軍主力,於孤而言,正是不可或缺之屏障。若孤此刻斷其援手,豈非自毀藩籬,令晉公可專心東顧,盡遣大軍南下荊州?”
肯定是不可能承認自己支援鍾會,哪怕羊祜有了證據也一樣。
他目光銳利地直視羊祜,反駁道:“屆時,羊公麾下兵馬倍增,這‘平分’之約,分量恐怕就不如現在這般重了。孤雖欲得南郡,卻不敢行此飲鴆止渴之事。”
羊祜撫須的手微微一頓,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賞,隨即嘆道:“殿下思慮周詳,是祜唐突了。然鍾會反覆小人,其心難測,殿下與之謀,猶與虎謀皮,還望慎之。”
“多謝羊公提醒,”劉諶拱手道:“孤與鍾會有仇,不落井下石,已經很不錯了。不會支援他的。”
不管對方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接著,他話鋒一轉,笑眯眯的望著羊祜說道:“倒是這荊州的未來,還需羊公與孤共同籌謀。南郡之議,容後再詳談不遲。”
羊祜知此事難一蹴而就,便不再強求,含笑送別:“殿下慢行。祜期盼早日再聆殿下高見。”
劉諶登上舟船,離岸而去。江風拂面,他心中波瀾起伏。羊祜老謀深算,既想聯手瓜分東吳,又想借機削弱乃至剷除鍾會,為司馬氏解除西顧之憂,可謂一石二鳥。今日之會,雖是初步接觸,但彼此底線與顧慮已大致明晰。
回到營中,鄧艾、黃崇等人早已等候多時。劉諶將今日會談詳情盡數告知。
鄧艾聞言,眉頭緊鎖,有些擔心的說道:“殿下,羊祜欲與我聯手伐吳,看似利好,實則危機四伏。魏強我弱,即便暫時合作,亦恐其為刀俎,我為魚肉。更何況,陸抗豈是易與之輩?若將其逼至絕境,東吳舉國之力反撲,首當其衝者,恐是我軍。”
黃崇卻持不同看法,出言說道:“老將軍所言雖是穩妥,然當今局勢,我北有強魏,東有吳軍,若不能破局,困守東三郡終非長久之計。羊祜提出共分荊州,雖是權宜之計,卻也是我壯大之機。關鍵在於,如何能在合作中確保自身利益,並防範魏國反噬。至於陸抗……羊祜所言非虛,孫皓昏聵,自毀長城之事,未必不會發生。”
劉諶靜聽雙方意見,沉吟道:“二位所言皆有道理。與羊祜合作,確如行走於懸崖之畔,一步不慎,便萬劫不復。然故步自封,亦不過是坐以待斃。當下之策,在於‘借勢’與‘權衡’。”
他站起身,走到地圖前,解釋道:“羊祜欲借我之力牽制、消耗東吳,甚至希望我們與陸抗兩敗俱傷。我們何不將計就計?答應與其有限度合作,借襄陽之勢,向江陵施壓,伺機奪取江南諸郡,擴充實力。”
“但同時,必須保持與鍾會的聯絡,令關中魏軍不敢妄動,此乃制約羊祜之重要籌碼。對東吳,既要保持壓力,亦不可逼之太甚,需留有餘地。陸抗……若能設法與之建立某種默契,避免正面死鬥,方為上策。”
鄧艾仍有疑慮,詢問道:“殿下此計雖妙,然三方博弈,變數極多,尤其是陸抗處,如何能建立默契?”
劉諶目光深邃,很有把握的說道:“陸幼節是聰明人,深知唇亡齒寒之理。司馬昭才是東吳最強大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