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英雄悲歌
他望向建業方向,彷彿能看到那場關於陸抗去留的爭論:“他們拒絕了陸抗回京,是自毀長城於內,卻也是將這把最鋒利的劍,牢牢抵在了我們的咽喉之側。此時去碰,不是英勇,是愚蠢!”
“那……殿下,我們該如何回覆陛下?”黃崇問道。
劉諶沉吟片刻,眼中閃過銳利的光芒:“回信父皇,陳明利害。就言:東吳雖有內憂,但邊備未弛,主將猶在。我軍新得西陵,根基未穩,不宜大規模興兵。”
“當務之急,是鞏固現有疆土,操練水陸兵馬,同時密切關注江東動向,尤其是陸抗的舉措。可遣小股精銳斥候,深入荊南等地探查虛實,伺機騷擾,但決不可貿然發動全面進攻。至於太子和諸王,不必理會。”
劉諶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這些傢伙都是看中了蜀漢的軍權,卻不知道行軍打仗哪裡有那麼容易。
讓這些傢伙領軍作戰,簡直是笑話。
江風拂過,帶來陣陣涼意。劉諶的冷靜與成都朝堂上的狂熱形成了鮮明對比。
他深知,權力的博弈並非只有沙場衝鋒,更在於對時局的精準判斷。東吳的內鬥是一場需要耐心觀看的大戲,而他的角色,絕不是在第一幕就急匆匆地衝上臺去的莽夫。
“走吧!”劉諶轉身,不再看那江水,輕笑道:“江東的好戲才剛剛開場,我們得看得更仔細些。真正的機會,不在此時,而在那帷幕徹底落下之前。”
鄧忠聽了點點頭。惋惜道:“可惜了,陸抗若是王上的臣子,肯定能發揮他全部的才智。”
“這就是命。”劉諶忽然說道:“實際上,不僅僅我們想要陸抗死,司馬昭也想讓陸抗去死,整個東吳朝堂,看不慣陸抗的人很多。”
黃崇聞言微微一怔,隨即領悟了劉諶話中深意:“殿下的意思是……東吳內部有人會對陸抗不利?”
劉諶緩步走向江邊,目光深邃,感嘆道:“陸氏家族在江東根基深厚,陸抗更是繼承了其父陸遜的軍事才能,在軍中威望極高。這樣的人,無論是以前的孫休還是朝中其他勢力,更或者是以後的皇帝,誰能真正安心?”
鄧忠皺眉道:“可如今東吳外有強敵,正是需要陸抗這等將才之時,他們難道會自斷臂膀?”
“這正是最諷刺之處。”劉諶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冷哼道:“國家危難時,他們需要陸抗這把利劍禦敵;國家稍安時,他們又忌憚這把劍會傷及自身。如今司馬昭雖暫時休兵,但滅吳之心不死。東吳朝堂上的那些人,就在這矛盾中搖擺不定。”
他轉身看向兩位心腹,解釋道:“據我們潛伏在建業的細作回報,張布等群臣準備推舉孫皓為帝,偏偏陸抗和孫皓關係並不怎麼樣。”
黃崇眼中閃過明悟,連忙詢問道:“所以殿下才說要等帷幕落下之前?”
“正是。”劉諶點頭,“陸抗現在就像是被架在火堆上烤,既要抵禦外敵,又要提防內鬥。我們若此時大舉進攻,反而會促使東吳各方勢力暫時團結一致對外。不如靜觀其變,待其內部矛盾激化。”
鄧忠忽然道:“若陸抗真被調離前線,或是遭受更壞的結果,東吳邊防豈不是會出現缺口?”
“這就是我們要等的時機。”劉諶眼中精光閃動,很有把握的說道:“但不是現在。陸抗尚在,東吳軍心未散,此時出兵只會促使他們同仇敵愾。我們要等的,是東吳自毀長城的那一刻。”
三人沿著江岸緩緩而行,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劉諶繼續道:“我已命人暗中與陸抗軍中的幾個副將建立聯絡,這些人對建業朝廷早有不滿。倘若陸抗真的遭遇不測,他們或許會成為我們破局的關鍵。”
黃崇略顯擔憂:“此事若被陸抗察覺……”
“陸抗何等聰明,豈會毫無察覺?”劉諶輕笑道:“但他現在自顧不暇,既要防備北面的魏軍,又要應付背後的暗箭,還有防備我們。我猜他早已心知肚明,只是無力改變大局。”
遠處,江水滔滔東去,彷彿帶著無數秘密流向那個正處在風暴中心的江東。劉諶停下腳步,最後望了一眼建業方向:“傳令下去,按原計劃加強邊防訓練,同時加派細作深入荊南。我們要做好萬全準備,等待那最佳時機的到來。”
“至於成都那邊的催促,”他語氣堅定,“我會親自向父皇說明。蜀漢的國運,不能賭在一時的衝動上。”
當夜,劉諶在燭光下親自起草奏章,字斟句酌地向後主劉禪陳明按兵不動的深意。
他知道,成都朝堂上那些急於求成的聲音不會輕易平息,但作為鎮守前線的皇子,他有責任為國家選擇最穩妥的道路。
信使帶著密奏連夜出發,馬蹄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劉諶站在城樓上,望向東南方向,輕聲自語。
“陸抗,但願你我能有機會真正較量一番,而不是讓你敗給那些宵小之徒。”
暮色漸沉,官道之上,吳軍大營,陸抗站在軍帳前,眉宇間凝結著化不開的憂思。
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打斷了他的沉思。親兵來報。
“都督,建業來使到了。”
陸抗轉身,卻見來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張年輕而熟悉的面容——正是他的長子陸晏。
“父親。”陸晏躬身行禮,雙手奉上詔書,聲音低沉道:“張布等人推舉孫皓為帝,朝中局勢已定。這是新帝的旨意。”
陸抗接過那捲黃帛,卻沒有立即展開。他凝視著兒子風塵僕僕的臉,敏銳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
“他們讓你來傳旨,倒是用心良苦。”陸抗淡淡一笑,將詔書隨意抓在手中,冷笑道:“是要借父子之情,勸我順從新帝,繼續留守荊州嗎?”
陸晏抿了抿唇,沒有否認,而是點頭說道:“朝中諸公確實希望父親能回荊州坐鎮。蜀漢新得西陵,魏軍虎視眈眈,此時邊關不能沒有父親。”
“不能沒有我?”陸抗輕笑一聲,笑聲中帶著幾分譏誚,不屑的說道:“那建業城中,又有幾人真正希望我回去?”
他走到帳門前,指著遠方隱約可見的蜀漢營壘:“劉諶按兵不動,你以為真是畏懼我陸抗的威名?他是在等,等我們自亂陣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