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邙山帝陵
司馬炎與賈充兩人調動了洛陽城內所有能調動的力量。司馬炎坐鎮已成焦土的丘府廢墟,仵作和刑曹老吏們頂著焦臭,在灰燼與殘肢斷臂中一寸寸翻檢。
賈充則啟用了遍佈洛陽的暗樁眼線,市井街巷、酒肆客棧,甚至各官府衙門內部,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窺探,搜尋著任何一絲不尋常的痕跡。
然而,三天期限轉瞬即至,結果仍然是一無所獲。
兇手如同鬼魅,來無影去無蹤。現場除了廢墟外,再無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火場殘骸中未能提取到特殊的火油或引火物痕跡;周邊鄰里那夜無人聽到大規模人馬調動或激烈搏鬥的聲響,只隱約記得起火的混亂。
洛陽各城門守將的記錄也並無異常車隊或人員出入。那場慘絕人寰的屠殺和焚燒,彷彿是天降災厄,而非人力所為。
“父親,孩兒無能。”司馬炎跪在司馬昭面前,面色羞愧而凝重,低聲稟報道:“現場處理得極為乾淨,非老手不能為。但正是太過乾淨,反而顯得不自然。”
賈充在一旁補充,小眼睛眯得更緊,苦笑道:“晉公,城內所有可疑角落都已排查,近日並無大批陌生面孔湧入,也無任何已知的蜀漢或東吳細作活動跡象與此事能關聯上。彷彿……彷彿這些人是從地底鑽出來,又鑽了回去。”
司馬昭面沉似水,手指緩緩敲擊著桌面。這個結果,既在他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對手既然敢用如此狠毒且精妙的計策,自然不會輕易留下把柄。
“不是蜀漢,不是東吳,也不是朝中那些明面上的對手。”司馬昭的聲音低沉而冰冷,冷冷的說道:“那會是誰?難道真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他揮了揮手,讓司馬炎和賈充起身。憤怒之後,是極致的冷靜。他知道,自己遇到了一個極其狡猾且瞭解他的對手。
但找不到這些人,司馬昭寢食難安。
“找,一定要給我找出來。”
司馬昭下令道。
他已經準備稱王了,但有這些人存在,司馬昭心中有些忐忑。
與此同時,訊息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長安軍中。
徵西將軍鍾會正在商討軍務,當洛陽來的快騎將丘建滿門被滅、司馬昭震怒追兇的訊息詳細呈上時,饒是鍾會心思縝密、自負智計,也不由得愕然當場。
“丘建……被滅門了?就在洛陽?”鍾會放下軍報,俊美的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他第一反應便是看向一邊的杜預,詢問道:“元凱,此事……你如何看?”
杜預接過軍報,仔細看完,眉頭緊緊鎖起,沉吟片刻道:“士季,此事實在蹊蹺。表面看,最大得益者似是晉公,既可剷除告密者立威,又能震懾軍中與丘建有舊者。但……”
“但司馬昭若要做,何必用如此拙劣殘忍、極易授人以柄的方式?”鍾會介面道,眼中精光閃爍,冷笑道:“只是這種手段,嘖嘖,司馬昭雖然陰險無恥,但不會這麼愚蠢。”
杜預點頭說道:“應該不是晉公所為。”
“那會是誰?劉諶?不可能,他沒有這麼大的實力。”鍾會搖搖頭,說道:“難道這些人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杜預想了想,抬起頭,目光深邃,彷彿穿透了屋頂,望向了洛陽深宮某處:遲疑道:“士季,可還記得魏武舊事?可還記得這天下,原本姓什麼?”
鍾會瞳孔微微一縮,驚呼道:“你是說……曹氏舊臣?”
“曹氏享國數十年,雖如今皇權旁落,陛下形同傀儡,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杜預聲音平穩,冷靜的分析道:“尤其高平陵之變後,司馬氏掌權,對曹魏舊臣多有打壓清算,但難免有漏網之魚,或表面歸順、內心仍念舊主之人。這些人隱忍多年,藏於暗處,其能量與決心,恐超我等想象。”
他繼續分析道:“丘建是誰?他本是魏臣,後投靠晉公,在那些仍心向曹魏的人看來,無疑是助紂為虐、背叛舊主的奸佞之徒。殺他,既可清理門戶,以儆效尤;更妙的是,此事恰好發生在洛陽,發生在晉公面漆那。他們算準了,無論成敗,這筆血債,天下人首先都會算在晉公頭上!”
杜預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此乃一石二鳥,甚至一石三鳥之計。既能誅殺叛徒,又能嫁禍晉公,激化司馬氏與軍中舊魏勢力的矛盾,若還能引得士季與晉公仇殺更甚,那便是意外之喜,可為他們或許正在謀劃的‘大事’創造時機。此舉狠、準、穩,絕非尋常復仇,而是深諳權謀鬥爭之道的精心佈局。”
鍾會聽完,久久不語。帳內只有油燈燃燒發出的噼啪輕響。他原本以為自己是棋手,卻在不知不覺中,也可能成了別人棋盤上的棋子。
“好毒的計策,好深的埋伏。”鍾會緩緩吐出這句話,臉上看不出是怒是驚,冷哼道:“若真如元凱所言,這洛陽城中,乃至這天下,還藏著這樣一批人,那這局棋,可就越來越有意思了。”
他既感到一股寒意,又莫名生出一絲興奮。對手層次越高,博弈才越有挑戰。
“元凱,你認為我該如何應對?”鍾會問道。
“沒辦法應對!勝者為王,敗者寇!”杜預搖搖頭。
他就算是想到了辦法,也不會告訴鍾會的。只是他心中為司馬昭感到擔心,有這樣的一批人躲在暗處,誰也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
洛陽城外,邙山深處。
一座早已被世人遺忘的前朝帝陵,深入地底,隔絕了所有天光與聲息。地表荒草萋萋,碑碣殘破,盜洞早已被巧妙掩飾,任誰也難以想到,在這死寂的陵寢深處,竟是另一番景象。
巨大的墓室早已被搬空陪葬品,顯得異常空曠。此刻,取代陰冷和黑暗的,是搖曳的火把與油燈,將四壁斑駁的壁畫映照得明暗不定,投下幢幢人影。
數十名黑衣人靜默地立於墓室之中,如同沒有生命的雕塑。他們氣息沉穩,動作協調劃一,顯然訓練有素,絕非烏合之眾。空氣中瀰漫著泥土、石蠟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與火燎味混合的奇特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