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平庸的炎漢勳貴二代
張紹的府邸深處,暖閣內炭火噼啪,卻驅不散眾人眉宇間的凝重。不同於北地王府的溫馨,這裡的空氣緊繃如弦,瀰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不安。
關彝身材魁梧,面容依稀有其祖關羽的威儀,他率先打破沉默,聲音沉厚道:“秦王殿下此番歸來,雷厲風行。宮禁悄無聲息便已易主,向毅被褫奪兵權如拂塵埃。此等手段,豈是尋常武將所能為?”
“何止手段,”張遵略顯得意之色,說道,“天策軍將士,皆百戰悍卒,是秦王從十萬大軍中精選出來的,軍容鼎盛,號令嚴明,遠非昔日羽林衛可比。殿下於軍中威望,恐已臻極致。”
他跟隨劉諶出征,見識了劉諶的厲害之處,心生敬仰。
張紹作為主人,張飛之子,如今輩分最高,他撫著短鬚,眼神複雜,嘆息道:“秦王自幼剛毅,類父而更烈。先前在朝中,便常與黃皓等齟齬,不似太子……嗯,不似東宮那般隱忍。如今攜滅國大功而返,銳氣更盛,鋒芒畢露啊。”他及時收住了對太子的比較,但眾人皆明其意。
“哼,老夫早就看不慣黃皓那個閹宦了,殿下殺的好。”麋威雙目如電,他剛剛接到訊息,自己即將執掌宮廷禁衛。
“的確如此,秦王殺的好啊!可惜,我們不能為其效力。”說話的是黃鳴。
黃鳴是黃忠之子黃敘之後,黃敘早亡,黃忠從族中選了一個後人,繼承黃敘的血脈。只可惜的是黃忠在徵吳時戰死,黃鳴沒有得到黃忠的教導,空有爵位,但在朝中卻沒有什麼地位。
這種情況在炎漢很尋常,隨著荊州的丟失和老一輩的衰亡,元從派和荊州派活躍在朝堂上的很少,唯獨關羽和張飛的後人。其他人或是空有爵位,或是小官。
若是不出意外的話,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人都將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連個姓名都沒有留下來。
“黃賢弟莫急。我觀變局就在近日了。”王訓緩緩開口。他是王平之子,王平以謹慎沉穩著稱,深得諸葛亮兵法真傳,王訓也繼承了這份氣質。
簡書,作為簡雍的孫子,家學淵源更偏向縱橫與謀略,他沉吟道:“王兄所言甚是,殿下回成都之後,命令鄧忠、諸葛衝先後掌握城防和宮禁,然後讓麋老將軍執掌羽林,掌握宮禁,這就是殿下的態度。”
“殿下這是要用我們啊!”孫乾之孫孫越喜道。
一直沉默的趙統道:“父輩皆隨先帝、丞相浴血奮戰,方有今日季漢。吾等所慮,當首先是社稷安穩,陛下週全。無論秦王、東宮,誰人能護佑大漢基業,延續先人遺志,吾等便該支援誰。”
孫越補充道:“然目前看來,秦王殿下雄才大略,武功赫赫,更能震懾內外之敵。東宮……唉。”他未盡之語,是對太子能力的失望。
張紹手指輕輕敲擊桌面,思索良久,方道:“秦王控制大軍,已成事實。陛下未發一言,態度莫測。今夜宴席,便是窺探天心,或許能讓我們做出決定。”
他環視在場眾人,語氣變得嚴肅:“吾等家世,與國同體。值此鉅變前夕,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當下之計,首要謹言慎行,約束族人部曲,不得妄動。其次,密切關注宮中動向。待今夜過後,局勢明朗,再行定奪。”
關彝重重點頭:“張伯父所言甚是。吾等皆漢臣,忠的是大漢天下。無論最終是何局面,能安社稷、強國家者,便是吾等效忠之主。至於私人好惡,暫且放下吧。”
眾人紛紛點頭。
實際上,大家都知道,這哪裡有什麼私人好惡,能安炎漢者唯有秦王劉諶,若非對方,恐怕成都都被鄧艾拿下,自己等人不死,也會成為俘虜。
秦王府,剛剛沐浴完畢的劉諶就接到親衛稟報,郤正求見。
劉諶略感意外,隨即命人請入。郤正雖官階不高,但以學識淵博、品行端正著稱,且長期在宮中任職,對朝局人事有著細緻的觀察,是劉禪的心腹。
“臣郤正,參見秦王殿下。”郤正一絲不苟地行禮。
“秘書郎不必多禮,這個時候來見孤,必有要事。坐。”劉諶抬手示意,語氣平和,卻自帶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勢。
郤正謝座後,並未立刻寒暄,而是直接切入主題:“殿下初歸成都,雷霆手段穩定局勢,臣敬佩萬分。然成都非比軍中,錯綜複雜,殿下欲行大事,除軍權之外,亦需朝臣支援。臣聽聞殿下令麋威執掌宮廷禁衛。莫非將用朝中勳貴?”
郤正口中的朝中勳貴,就是指張紹等人。
劉諶微微頷首,並不隱瞞:“不錯。彼等皆名臣之後,與國同體。值此用人之際,孤欲觀其才具,或可引為臂助。令先久在宮中,熟知朝臣,對此輩有何看法?”
他目光炯炯,期待著郤正的評價。在他設想中,這些功臣之後,即便才能不及父祖,也當有幾分家學淵源和報國之心,是可用的基礎力量。
郤正聞言,沉吟片刻,臉上並無諂媚之色,反而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惋惜與坦誠。他深知劉諶的性情,不喜歡虛言搪塞,便決定直言相告。
“殿下垂詢,臣不敢不盡言。若論看法……”郤正輕輕搖頭,語氣沉重,“恕臣直言,張紹、關彝、麋威、王訓、簡書、趙統、黃鳴、孫越等人,雖承先輩餘烈,得享爵祿,然則大多才具平平,恐不復先輩之勇武,更乏治國之經緯才能。”
劉諶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哦?細細說來。”
“張紹,身為張將軍之後,輩分雖高,然性格略顯優柔,守成或可,開拓不足,多年來於朝中並無顯赫建樹,唯謹慎持重而已。”
“關彝,有關將軍之風儀,卻無其韜略與魄力,勇武或有一些,然僅止於匹夫之勇,難堪大任。”
“麋威,剛直有餘,謀略不足,且年事已高,用於宿衛或可,參謀軍政則非其所長。”
“王訓,確有其父王平將軍的幾分沉穩,但也僅止於‘守’,且缺乏歷練,未見奇謀。”
“簡書,祖上簡雍先生之長於縱橫辯才,於他身上未見幾分,或有些小聰明,難當大任。”
“趙統將軍為人正直,忠於社稷,然……更為平庸,遠不及父輩之萬一。”
“至於黃鳴、孫越等,更是空有爵位名號,幾無實才,於朝中如同隱形之人。”
他如數家珍,然後總結道:“此輩皆生於動亂之時,長於富貴之中,父輩的艱難創業、沙場喋血、運籌帷幄,對於這些人並沒有機會認真教導,所以他們或安享尊榮,或欲進無門,早已失了銳氣與稜角,更乏真正的歷練。若論其價值……”
郤正頓了頓,搖搖頭,看向劉諶,語氣變得極為肯定:“唯一可稱道,或可確保的,大抵便是一份對漢室的忠心了。”
“他們深知自身與國運捆綁,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殿下若用之,可予閒職、虛位以示恩寵,凝聚人心,但若寄望於他們能如殿下軍中俊傑般,衝鋒陷陣、出謀劃策、整頓乾坤,則必大失所望。他們,已非國之干城,僅是舊日勳榮的點綴罷了。”
一番話,冷靜而殘酷,徹底擊碎了劉諶心中對這批“勳貴二代”存有的一絲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