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雙雄會
漢中，暮色蒼茫。
鍾會獨立城頭，向北眺望。秦嶺山脈在夕陽下勾勒出連綿的黑色剪影，如同蟄伏的巨獸。他眉宇緊鎖，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城牆磚石。
“報——”親兵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沉思。一名身披塵土的傳令兵單膝跪地，高高舉起一卷竹簡。
“龐會將軍急報！”
鍾會接過竹簡，展開時絹布發出細微的摩擦聲。他的目光在字句間飛速移動，臉色逐漸陰沉。待他抬起頭時，眼中已是一片寒霜。
“元凱，看來我們的擔憂成真了。”他將情報遞給身旁的杜預，聲音低沉得如同壓城的烏雲。
杜預快速瀏覽著戰報，突然倒吸一口涼氣：“姜維竟然接受了劉諶的任命？這……”
“不止姜維。”鍾會冷笑一聲，指尖重重點在竹簡上，冷哼道：“廖化、張翼、董厥這些蜀漢老將全都俯首聽命。劉諶的手段，比我們想象的還要高明得多。”
杜預凝神思索，緩緩點頭。
“姜維等人渴望北伐已久，而劉禪一直掣肘。如今劉諶既有軍事才能，又有北伐的決心，對他們而言確實是天賜良機。”
鍾會轉身面向城內，目光如炬。夕陽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在斑駁的城牆上。
“這意味著蜀漢的軍權已經完全落入劉諶之手。劉禪被架空只是時間問題。更重要的是——”他頓了頓，聲音愈發凝重，十分擔憂的說道：“一個統一的、有明確戰略目標的蜀漢，對我們而言比十個姜維還要危險。”
城下炊煙裊裊升起，士兵們正在準備晚餐。鍋碗碰撞聲、說笑聲隱約傳來，與肅殺的軍帳形成鮮明對比。
“傳令下去。”鍾會突然決斷道：“全軍準備撤離漢中，退守西城。”
杜預頷首表示贊同，說道：“漢中糧草不足，確實難以供養十萬大軍。”
“不僅如此。”鍾會打斷他，目光銳利。
“劉諶整合蜀漢軍力後，第一目標必然是收復漢中。與其在這裡與他硬拼，不如儲存實力，退守西城，伺機返回長安。”
杜預沉思片刻，忽然臉色一變，驚呼道：“劉諶舍漢中而取陳倉，分明就是想以陳倉為跳板，和我們死磕啊！”
“他完成了諸葛亮的軍事意圖。”鍾會手指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苦笑道：“陳倉背靠大散關，易守難攻。數千兵馬就能抵擋數萬大軍的進攻，進而輕鬆殺入關中。如今攻守易型了。”
杜預眉頭緊鎖，手指不自覺地敲擊著城牆，驚呼道：“若蜀軍據守陳倉，我軍進退兩難。劉諶此計，是要將我們困死在關中平原上。而他的兵馬可以輕鬆出祁山，橫掃涼州。”
“我們想要獲得優勢，最起碼要在雍涼佈置數十萬大軍。”鍾會悠然長嘆。想到今後數十萬大軍雲集雍涼，對大魏而言將是巨大負擔。加上江淮也要佈置重兵，整個大魏的兵力將被分成四份，壓力遠超以往。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和鄧艾在巴蜀的失敗。近二十萬大軍死傷無數，如今手中的十萬大軍還不知道能帶回多少。鍾會凝視著遠方逐漸暗淡的天際，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傳令各營。”他沉聲道：“今夜三更造飯，五更拔營。所有輜重能帶則帶，不能帶的就地焚燬，絕不能留給蜀軍。”
就在這時，衛瓘飛奔而來，聲音帶著急促，大聲疾呼道：“將軍，陽平關的旗號已經換成‘劉’，恐怕是劉諶回來了。”
“劉諶回來了？”鍾會望著北方，臉上露出奇異之色。他的滅國之功就是壞在此人手上。短短一個月內，這個年輕人就改變了蜀漢滅亡的命運。
出乎意料的是，鍾會對劉諶並沒有多少仇恨，反而生出一絲好奇。
“走，去陽平關，去見見劉諶。”鍾會突然說道。
“啊，去見劉諶？”杜預和衛瓘面面相覷，都被這個大膽的決定驚呆了。
“兩位難道不想見見這位改變了蜀漢命運的年輕人嗎？”鍾會飛快下了城頭，翻身上馬，親衛們立即緊隨其後。杜預和衛瓘對視一眼，也急忙跟上。
陽平關上，剛剛返回的劉諶得知鍾會求見，不禁挑眉。
“王上，不如派出重兵，將其擊殺。”鄧忠雙目中兇光閃爍，他始終記得鍾會是如何輕視自己的父親鄧艾。
“不，這個鍾會我還有用。”劉諶思索片刻，忽然笑道：“我去見他。”
不顧鄧忠的反對，他徑自領著親衛出關。
夕陽餘暉灑在陽平關斑駁的城牆上，給這座雄關鍍上一層金色。劉諶身著玄色戎裝立於關前，身後“漢”字大旗獵獵作響。鍾會一行在百步外勒馬，雙方親兵默契地退至兩側，形成一個小小的會談空間。
“鍾將軍，久仰了。”劉諶拱手，聲音清朗如劍鳴，在暮色中格外清晰。
鍾會勒住馬韁，目光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不過二十出頭，眉宇間卻帶著遠超同齡人的沉穩。玄色戰甲上還沾著未乾的征塵，倒像是剛從沙場歸來的戰將，而非深宮內苑裡養尊處優的藩王。
他忽然笑了笑，翻身下馬，拱手還禮。
“北地王客氣了。如今蜀漢國祚延續，全賴王上力挽狂瀾，鍾會佩服。”
劉諶微微頷首，指尖輕撫腰間佩劍的穗子，笑呵呵的說道：“鍾將軍說笑了。若不是鄧艾偷渡陰平，鍾將軍兵臨成都，蜀漢何至於險些覆滅？說到底，是我大漢氣數未盡，亦是將軍與鄧艾功敗垂成罷了。”
這話帶著幾分鋒芒，鍾會卻不惱。他往前走了兩步，親兵想上前阻攔，被他揮手喝止。
“王上可知，我為何要冒險來見你？”
“大約是想看看，究竟是誰壞了將軍的滅國之功。”劉諶仰頭望著夕陽，霞光在他側臉勾勒出銳利的線條，搖搖頭說道：“但將軍心裡清楚，即便沒有我，這滅國之功也並非將軍獨有。而且，依照將軍之能，一旦滅蜀，功高蓋主，司馬昭豈會容你？”
鍾會瞳孔微縮，但很快恢復平靜。
“北地王何必危言聳聽，晉公乃是蓋世明主，不會做出飛鳥盡，良弓藏的事情。”
“司馬昭老了，命不久矣。”劉諶輕笑道，聲音壓低了幾分，解釋道：“其子司馬炎能壓得住你鍾士季？司馬家的名聲可是臭到大街上了。弒君之罪，洛水之誓，天下誰人不知？”
鍾會沉默片刻，目光變得深邃。若真如劉諶所言，自己確實前途堪憂。司馬家的名聲連洛水都洗不乾淨，如今自己戰敗，損失近二十萬大軍，司馬父子真的能饒了自己？
“王上休要挑撥我君臣之間的關係。我鍾氏世受皇恩，是大魏的忠臣。”鍾會冷哼道，但語氣已不如先前堅定。
劉諶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忠於大魏，並不代表著忠於司馬氏——這個微妙的區別，他聽得明明白白。眼前的鐘會，果然如史書記載，是個野心勃勃之輩。
暮色漸濃，兩軍對峙的戰場上，兩位統帥的對話仍在繼續。誰也不知道，這番交談將如何改變歷史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