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臨江縣封易
三萬鐵甲衛！
絕非羽林衛能比，那是朝廷砸重金培養的精銳中的精銳，獨孤無敗更是嗜血殺神。
如今這三萬鐵甲衛，哪怕只是耗也能把人耗死。
“老臣，為你們斷後！”
許元的聲音在寂靜的山洞中迴盪，帶著文人赴死時獨有的從容與悲壯。
他一把推開身前攙扶的騎士，顫巍巍地抽出腰間那柄僅為防身的短劍，便要向洞外衝去。
一隻粗糙卻鐵鉗般有力的大手，如閃電般探出，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
是封易。
他臉上那道猙獰的刀疤，在搖曳的火光下如赤色蜈蚣般扭曲，平添幾分可怖。
“許大人，您不能死。”
封易的聲音粗糲沙啞，卻蘊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穩。
他鬆開手，轉而對著許元，這位他平日裡連正眼都不敢看的朝廷大員，深深一揖。
“公主殿下若要在江南再造乾坤，您這樣懂章法、識大體的讀書人，才是真正的擎天之柱。”
“我算什麼？”
封易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憨厚，卻又帶著一種勘破生死的坦然。
“我不過是臨江一個刨土的泥腿子。若非得遇李大人與公主殿下，這會兒，怕是早就在哪個荒溝裡，化作一具無名枯骨了。”
他轉過頭，望向李顯，目光沉凝，彷彿將千鈞之重，全然託付。
“大人，我家中尚有幼弟，封家的香火，斷不了。”
“我這條命，是大人給的。今日，便還給大人。”
“讓我去。”
許元老淚縱橫，他死死抓著封易的胳膊，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甘雪立在一旁，凝視著眼前這一幕，她心中由聖賢書與禮法綱常築起的高牆，正被一種她前所未見的，名為“道義”的洪流，衝擊得轟然作響，搖搖欲墜。
就在此時，一聲尖銳而充滿不屑的冷笑，自幽暗的山林間破空傳來。
“一群將死的螻蟻，還在上演這生離死別的戲碼，當真可笑。”
話音未落，一道血色身影，便如鬼魅般印在了洞口。
來人一襲血袍，面容俊美得邪異，手中提著一柄薄如蟬翼的長劍，劍鋒上，血珠正緩緩滾落，滴答作響。
他身後，是密密麻麻的黑甲衛士，如一片沉默的鋼鐵森林，將整個山洞圍得水洩不通。
獨孤無敗。
甘雪看到那張臉，心頭猛地一窒，一股天之驕女的傲氣卻隨之湧起。
她上前一步，從懷中取出那塊雕著繁複紋路的甘家令牌，高高舉起。
“獨孤將軍！我乃當朝帝師甘玄之孫女！家祖與高相乃是至交！此間或有誤會，還請將軍看在家祖薄面……”
獨孤無敗的目光，甚至未在她臉上停留分毫。
他僅僅是隨意地一抬手。
數十支勁箭破空呼嘯，帶著淒厲的風聲，擦著甘雪的鬢髮與裙角，狠狠釘入她身後的巖壁！
箭羽猶在嗡嗡顫鳴。
甘雪的身體瞬間僵直，一股徹骨的冰寒，從腳底直竄天靈。
“高相爺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獨孤無敗的聲音輕描淡寫，卻透著視人命如草芥的酷虐。
“再多言一句，下一箭，穿的就是你的喉嚨。”
甘雪被這毫不留情的羞辱與凜冽殺意駭得血色盡褪，踉蹌後退，一張俏臉慘白如紙。
她終於明白，在這群只認屠刀的瘋子面前，她引以為傲的家世與才名，是何等的一文不值。
李顯不再猶豫。
他心念電轉。
【兌換步人甲一副！】
一副閃爍著森然寒芒的宋制步人甲，憑空而現，嚴絲合縫地覆蓋在封易身上。
“大人！”
封易感受著身上沉甸甸的分量，虎目之中，迸射出從未有過的熾烈光芒。
他再未多言，只是霍然轉身，對著李顯，對著蕭容，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而後，他猛地起身，抄起鞍旁那柄沉重的三尖兩刃刀，翻身上馬，沒有片刻遲疑，決然衝出山洞。
“駕！”
一聲怒吼，如平地驚雷！
那道鋼鐵鑄就的身影，如一顆呼嘯的黑色隕石，悍然撞向了那片密不透風的鐵甲森林！
“找死！”
獨孤無敗眼中閃過一絲鄙夷，懶於親自動手，只隨意地一揮手。
“亂箭射殺！”
箭雨如蝗，瞬間將封易的身影吞沒。
“叮叮噹噹！”
金鐵交鳴之聲密集如驟雨急打芭蕉。
那些足以洞穿尋常甲冑的利箭，攢射在步人甲上，竟只迸發出一叢叢火星，便被堅甲盡數彈開！
封易仗著神甲之威，在箭雨中竟是毫髮無傷！
他如一頭被徹底激怒的洪荒蠻牛，揮舞著三尖兩刃刀，於鐵甲衛的陣列中，掀起滔天血浪！
劈、砍、刺、撩！
他不懂精妙招式，有的，只是最原始、最狂野的力量！
每一次揮刀，都帶著開山裂石之勢，將數名鐵甲衛連人帶甲，生生砸得筋斷骨折，血肉模糊！
他彷彿一尊不知疲倦的鐵鑄殺神，在敵陣之中反覆衝殺，竟如入無人之境！
三千鐵甲衛的森嚴軍陣，竟被他一人，攪得人仰馬翻，陣腳大亂！
獨孤無敗的臉色，終於陰沉下來。
他親自提劍，飛身上馬，化作一道血色電光，直撲封易而去。
“鐺！”
劍與刀在空中轟然相撞。
封易只覺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襲來，虎口瞬間崩裂，手中的三尖兩刃刀險些脫手。
獨孤無敗的劍法，快、狠、毒！
劍光如絲，如網，無孔不入，招招皆指向封易甲冑的縫隙要害。
戰不三合。
獨孤無敗一劍盪開封易的重刀，手腕詭譎一抖，劍尖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精準地挑飛了封易頭上的鐵盔。
露出的，是一張年輕憨厚的臉龐，此刻卻只剩下純粹的決死之志。
“不是李顯！”
獨孤無敗眼中閃過一絲被戲耍的暴怒。
封易卻咧嘴一笑，無視了獨孤無敗那噬人的目光，猛地一勒韁繩，再次向著鐵甲衛最密集之處，發起了亡命衝鋒！
“臨江縣，封易在此！”
他發出困獸般的嘶吼，手中的三尖兩刃刀舞得潑風一般。
他要用自己的命，為大人，為公主，爭來那最後的一線生機。
終於，胯下戰馬發出一聲悲鳴，被數十杆長槍同時貫穿，轟然倒地。
封易跌落馬下，瞬間便被潮水般的鐵甲衛淹沒。
數十杆長槍，從四面八方，狠狠刺入他步人甲的縫隙之中。
“噗嗤！”
血肉被撕裂的聲音，不絕於耳。
獨孤無敗冷哼一聲，撥轉馬頭。
“繼續追！務必擒殺李顯和蕭容！”
他縱馬前行不到半里。
身後，那片剛剛平息的血肉泥潭之中，卻驟然響起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甲冑摩擦聲。
獨孤無敗駭然回頭。
只見那屍山血海之間，一個身影，竟是那般倔強地，緩緩地，重新站了起來！
是封易！
他的身上，還貫穿著七八杆長槍，左臂已齊肩而斷，鮮血將他身下的土地，浸染成一片觸目驚心的暗紅。
他僅憑右臂，用那柄早已捲刃的三尖兩刃刀，支撐著自己殘破的軀體。
他的嘴角，仍在涓涓地淌著血沫，那雙眼睛，卻依舊亮得像焚燒的星辰。
他死死盯著獨孤無敗，榨乾了生命最後一絲氣力，發出震徹山林的咆哮。
“臨江縣……封易在此！”
“爾等……休想……過去！”
話音落，他猛地將手中的三尖兩刃刀，朝著獨孤無敗的方向，奮力擲出！
獨孤無敗甚至懶於閃躲，只隨意地橫劍一格。
“鐺！”
那柄沉重的兇器，便被輕易磕飛。
“不知死活。”
獨孤無敗眼中暴戾的怒火升騰，他反手從身旁衛士手中奪過一杆長槍，手臂肌肉賁張，猛地向前擲出！
長槍化作一道黑色死光，帶著撕裂空氣的銳嘯，破空而去。
“噗！”
精準無誤地，將他的咽喉死死釘穿。
封易的身體，劇烈地一顫。
他眼中熠熠的光，終於緩緩黯淡下去。
可他的嘴角，卻緩緩地，勾起了一抹無憾的微笑。
他再也支撐不住，向後仰倒。
轟然倒地的瞬間，他彷彿又看到了臨江那片綠油油的麥田，看到了李大人分給他田契時，那雙平靜的眼眸。
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