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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8章 番外一 叔嫂: 兵不厭詐

唸了那麼多年的人,藏著,掖著,不敢叫人知道,而此刻她就在跟前了。

膝頭相距不足三寸,我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能看清她皙白纖細的頸間有淺淺的血絡,一身的斬衰看起來倒似霞裙月帔,愈發使她添了五分俏麗。

從前只聽過她一夜夜的吟聲,不敢肖想這吟聲在我面前的模樣。

可如今,她看起來唾手可得。

我抑制著在心裡生根多年的青蔓,還算什麼青蔓呢,紮根了十七八年,早就長成了參天的古木。

把今年新做的火狐大氅披在了那清瘦的肩頭,輕聲道了一句,“嫂嫂,節哀。”

火狐是我親手在北地雪山所狩,完美的不帶一絲瑕疵。

她披著這火狐大氅,多好看啊。

何況她坦然受著,沒有丟開。

只是這火狐也不能使她氣色更好,她抬眸望著窗外,怔怔地問起我來,“不是述職的日子,季叔無詔回王城,可有什麼事啊?”

窗外大雪如瀑,還不到春和景明,也就不到每年述職的時候。

我告訴她,“回晉陽奔喪。”

城外有我的兵馬,我不知她是否知道。

知道也好,不知也罷,我此次來,打定了主意,要她。

我問她,“嫂嫂以後,有什麼打算呢?”

她定定地回我,“為先王守江山。”

我問她,“你拿什麼守?”

她好一會兒都沒有回話。

侄子們都還小,最大的才十八,最小的也不過十歲,雖都早早地封了侯,可連仗都沒有打過,怎知道軍營的轅門又朝哪頭開,一個個只長得漂亮,還守不住王兄留下的疆土。

列國受晉國壓制十六年,一旦藉機反撲,晉國兵敗如山倒,不過數年,就要亡了。

我告訴她壓在我心裡多年的話,這話自從雁門往晉陽趕,就已經想了一路,“以後,有我。”

我不似王兄,我有什麼便會說什麼,這一點,王兄不如我,因此使他吃過許多苦頭。

他吃過的苦頭,我不會再吃。

我緊盯著她,似獵手盯著那隻奔逃太行的小鹿。

但願我的眼神剋制,不必被她覺得要被生吞活剝。

她心裡也知道此刻的晉國難守,也許也想要尋一個依靠吧。

那雙桃花眸子總算看見了我。

那我千里奔襲,便不算白來。

她甚至端來一方玉匣子,這玉匣子就放在她一旁,我的眼裡只有她,適才並不曾留意。

我問她,“這是什麼?”

她的聲音仍舊是一貫的溫柔,聽了就能叫人心裡平靜,她把玉匣子推到我面前,“給你的。”

我不知那是什麼,因而開啟來看。

那是王兄的玉璽。

這羊脂玉雕刻的璽印代表著北方最大的王權,有了這方玉璽,就能一口咬中她流淌著鮮美血液的脖頸。

我問她,“嫂嫂,這是何意?”

她說,“孩子們都小,還不成氣候,季叔拿走,為先王守住晉國的江山吧。”

我望著她,太行的小鹿彷彿已被我鋒利的爪子摁在身下。

我該高興,她的眼裡總算有了我了。

然那就要被摁在身下的小鹿卻望著那方玉璽。

她跟著王兄歷經過那麼多的風浪,剷除過那麼多的敵人,竟會把王兄辛苦打下又經營多年的江山就這麼輕易地拱手讓人麼。

哪怕我也一樣是姬氏子孫。

我忍不住問她,“在嫂嫂眼裡,我比王兄如何呢?”

她望著我,一雙眸子裡流露出複雜的神色,她說,“你怎敢,與他比。”

我心口一窒,知她說的沒有錯。

王兄就像明月,王兄活著的時候,世間男兒無人能蓋得過他的光輝。

我們都像暗夜裡的星子,大一些的星子還能閃出幾分顏色,小一些的星羅棋佈,全都被暗夜吞噬個乾淨,一點兒的光芒也無。

我又問,“我比中山君如何呢?”

她說,“你是大王信賴的兄弟,是孩子們喜歡的叔父,我從沒有把你與別人比。”

我心中動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沒有王兄,我不過是個遺孤,什麼都不是。而今他走了,我就敢惦記他的天下和遺孀了。

我知自己該死。

可我心有不甘。

玉璽就在跟前,就在我們的膝頭中間,可我沒有碰。

我來,原不是為了這方玉璽。

她問我,“季叔怎麼不取?”

不取。

我在她心裡不配與王兄比,也不能與中山君比,要這方玉璽幹什麼。

我跪坐那裡,我想要她看見我,她已經看見了,然而又絕非我想要的“看見”,因而我定在那裡,還沒有想好接下來要幹什麼。

她還是那麼溫婉地笑,她問,“那支鳳釵,季叔還留著嗎?”我沒想到她會問起鳳釵來,王兄已經不在,殿裡也沒有旁人,沒什麼是不能坦誠的。

我自懷中取出鳳釵,那鳳釵跟了我十六年,與我一同吹過北地的風雪,看過險峻的關隘,風吹日曬久了,翅膀已經微微發了黑,可不妨礙它仍舊是我最喜愛的物什。

我攥在手中,抬眼望她,“留著。”

她垂眸望著那支鳳釵失神,相距這麼近,我聽見她暗暗一嘆,“季叔,我想問你。”

“嫂嫂問什麼。”

“你曾做大王的長策,如今我要問你,你可願做新君的敲撲啊。”

新君。

她說的新君,是太子謝硯。

鳳釵在我手中緊緊攥著,攥得我骨節發出一聲聲清脆的響。

鳳頭深深地往我的掌心嵌去,可我覺不出疼來。

唉。

她若願意,我做什麼不行呢。

可我不甘。

稱王稱尊是好,沒有也不足為懼。可殿裡的人,早已是我多年的執念和牽絆,是我致命的誘惑。

她,她竟抬手,竟抬手撫住了我的臉頰。

我兀然抬眼望她,一顆心要跳出喉腔,原來被她撫住臉頰,是這麼溫暖,這麼柔軟的滋味。

我這些年盼的,就是這樣的滋味。

可她坦坦蕩蕩的,她的眼裡泛著水汽,“季叔臉上,沾著北地的風霜。”

北地,是王兄所賜封地。

是,我的臉頰刻著晉國北地的風霜,晉國北地那麼遼闊的疆土,都是王兄給的。

我不該篡奪王兄的天下,更不該覬覦王兄的遺孀。

不該。

不能。

她的眼淚在眸中凝著,化開了覆在我心頭結了冰的積雪,“這些年,你受苦了。”

心中那株成了參天古木的執念,轟然倒塌。

我閉著眼睛,兀然握住了她的手。

這是我第一次碰她,也是這輩子唯一的一次。

她的手多柔軟啊,我遲遲也不願放開。

我叫她,“嫂嫂............”

嫂嫂。

我在心裡叫過無數次的兩個字。

她溫柔的說話,“季叔,回雁門吧。”

罷了。

罷了。

回雁門吧。

這一握,晉陽的叛亂卷甲韜戈。

可出了殿門回頭,再看她一人枯坐拭淚,我心如刀刺。

再見又是什麼時候呢。

是哪一日,哪一年?

還是從此再不能相見?

不知。

她笑著望我,“季叔,去吧。”

出了門,來了個小黃門,說天冷雪大,安北侯隨奴家來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也好,我風塵僕僕地來,還沒有飲酒驅寒。再逗留片刻,便也能離她再近片刻。

我跟著小黃門進了大明臺後殿。

後殿懸著許多飄蕩的白練,影影綽綽的,不知有多少。

進了殿,我穿過白練往前走。

我的戰靴還沾著殿外的積雪,因而把這後殿的白玉磚踩出咯吱的響。

一口金絲楠木的棺槨停在榻旁,我在這棺槨一旁看見了兩個人。

一人年長,四十多歲的年紀,一身的君王裘冕,威嚴赫赫,坐於軟榻。

一人年輕,十八九歲的年紀,一身的東宮冕服,金相玉質,一旁侍立。

我心中驚疑不定,頃刻間就被掀起了驚濤駭浪。

那是誰。

是晉昭王和他的太子。

王兄竟沒有死?

還是我見了鬼?

十二毓冕珠在他面前垂著,隔著這十餘步的距離,我看不見他的神色。

他說,“伯輔,過來。”

還是從前的聲腔,開口時也是從前的恩威難測。

我遲疑著,“王兄?”

他就坐在軟榻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什麼也不說,但他從來也不曾像此刻一樣如此嚴厲地望著我。

他的王冕前後各十二毓,每冕共十二珠。

前頭的一百四十四顆毓珠於面前晃動,映出十分駭人的陰影來。

君王的赫赫威嚴在此刻淋漓盡致,我在這樣的目光下,氣焰一下就矮去了五六分。

在他面前,我好似又成了二十出頭的年紀在他身邊侍奉的那個謝伯輔。

“上前。”

他的聲音不高,可我聽著那樣的聲音仍舊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

隔著七八步,我停了下來。

“上前。”

隔著兩三步,復停了下來。

“上前。”

他仍舊這樣說。

我心頭跳著,大步上前。

罷!

我要掀開他的冕冠,試試真假!

晉宮的白縞與大雪交織,與天地融為一色。

昭王駕崩的訊息已經傳了出去,各路諸侯與將軍都已在趕來晉陽的路上,天下諸國都知道一代雄主晉昭王已經落了幕。

該反叛的必會反叛,該攻伐的也必借晉國內亂大舉攻伐。

列國被強晉壓制十七年,不敢越晉國邊關一步,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

難不成,還會是假的。

若是假的,王兄又圖了什麼。

王兄是英主,我知道。

他還從中山君處學來了人皮面具製作之法,焉知眼前的不是戴著人皮面具的假王兄!

惠王四年九月她被中山君帶進太行,不就是帶了王兄的面具,才以假亂真,連她和趙媼都騙了過去。

有了這門技術,只需尋一個身形相仿的,造假並非難事。

華音宮的“趙國夫人”一裝就是十七年。

旁人也許參不透,我還能不知道麼?

想要以假亂真,我可沒有那麼好糊弄。

王兄必定已經駕崩了。

我若是王兄,便神不知鬼不覺地造假,如此大費周章,引得天下側目,蠢蠢欲動,這對晉國有什麼好處?

我心確鑿,這必是個假的。

我大步上前,伸手去掀他的冠冕,掀開那象徵著這天底下最高權威的十二串冕珠。

涼森森的白玉珠子由硃紅的絲線串聯著,在我手中劃出清涼驚動的聲響。

然。

然坐上那人兀然起身,揚起手來,一巴掌將我扇去了一旁。

掌風凌厲,我措手未及。

謝硯忙去攙扶他的父親,將那也要歪倒的人扶正了,“父王息怒!”

我跟在王兄身邊多年,熟知他的脾性,他的風格,他的溫度,這一巴掌劈頭蓋臉地扇過來,我便知道是他。

假冒者必定心虛,拿不出這天生帝王的氣勢。

他的手,是極好看的手,輕易不動手出劍。

他從前是姬氏的大公子,是嫡長子,是晉國的大宗,是註定要承襲王位,握筆硃批的人,天生不必動刀,因而他的掌心沒有老繭。

她喜歡那雙手,我常見她不經意間也會望著那雙流玉一樣的手瞧。

因而。

王兄沒有駕崩。

他詐我。

我不該忘了,魏惠王三年,他在邶宮就曾詐死一回,詐出了裝傻充愣的小惠王,詐出了野心勃勃的長平武安,也詐出了潛在身邊多年的千機門細作周子胥。

兵者,詭道啊。

王兄這一招,百試不爽,我拿什麼與他比。

他依舊命我,“上前。”

這懸了一殿的白練隨著灌進殿的寒風鼓盪,我的餘光能瞧見白練之後影影綽綽的兵甲。

黑色的玄甲映著白練的光,鋒利的刀已經掩不住,幾乎要在死士的鞘中開始嗡嗡作響了。

大明臺的後殿藏滿了甲士。

誰要造反,誰被請進了這後殿來,誰就得死。

我心中駭然。

知是死罪。

無詔帶兵回王城,是死罪。

覬覦王后,亦是死罪。

冒犯天顏,更是死罪。

這一遭回王城,我是死上加死,不能死得更透了。

我是敢對列國諸王動刀的人,雙手一抬就能斷了惠王的口條。

我在軍中多年,有狼豹一樣的膽子。

可就是這樣的我,在王兄跟前,還是不由自主地就在他榻前跪了下去。

我不知何故。

多年的手足與君臣,我太知道王兄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平生最惡背棄。

他的手按在我肩頭,壓得我直不起身來。

他說,“孤,不願信,是你落網。”

我心中掀天覆地。

他以自己為餌,撒了一張天大的網。

這張網撒向了九州四海。

不管是晉國的諸侯大將,還是九州四海的列國。

不管是誰,就看誰來上鉤。

他是過於生氣了,還是因了什麼緣故,我不敢抬頭,因而目光落在他的胸膛,君王的大冕袍下,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看起來氣得不輕。

我低著頭,“臣弟不敢。”

他喝問我,聲音冷冽,“不敢,為何帶兵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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