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鉅鹿路675號
張啟民看著小蔣的背影消失在文化館門廳內,他又吸了一支菸。
當嘴巴里有股苦味傳來時,他抬腳回到了辦公室。
胡永軍還在埋頭讀《大紅燈籠》。
又過了一會兒,張啟民都喝完兩杯茶的功夫了,胡永軍終於讀完了《大紅燈籠》。
等讀完小說最後一頁,胡永軍竟久久沒有說話。
然後,他從桌上的香菸盒子裡抽出兩支菸,一支遞給了張啟民,一支自己叼在自己嘴上。
張啟民趕忙上前點火。
胡永軍猛吸了一口煙,隨著煙霧從嘴裡吐出,他一臉凝重,用極重的語氣說道:
“啟民,你記住,將來,無論發生什麼事,你一定要好好把小說寫下去!”
張啟民看胡永軍一臉嚴肅,遂也一臉嚴肅:
“胡編,我記住了。”
胡永軍似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疾速彎腰,在辦公桌的抽屜裡翻找了一陣子,之後手裡多出了一張名片來,他手裡捏著名片,對張啟民說:
“這張名片是縣新視界印刷廠的王經理,我們的《瀧泉文藝》以後就是在他家印刷廠印的。”
張啟民點了點頭,等著胡永軍的下文。
胡永軍顯然已經提前考慮了很多問題:
“你今天,拿著這張名片,跑一趟新視界印刷廠,把你這部小說先叫那邊的打字員列印好,後面的稿子到時候一起拿過去,恐怕來不及。”
“好的!”
胡永軍還不放心:
“我這邊事多,本來應該我陪你一起去的,你一個人行不行?”
張啟民聞言笑了:
“怎麼不行?胡編你忙自己的事,我一個人去夠了!”
“好,那就你一個人去,鍛鍊一下也好!”
張啟民愉快地接過名片,把小說稿裝到書包裡,出了門。
1987年,在瀧泉城裡,電腦還是個稀罕物,只有縣政府、統計局、銀行引進了屈指可數的幾臺286。“新視界”印刷廠新進了一臺,據說花了兩萬多元。
張啟民按著名片上的地址,一路來到“新視界”印刷廠。
他在遠處觀察了一下,然後直接走進了印刷廠大門一旁的印刷廠店門。
“我找王永初經理,我是文化館的張啟民。”
屋內,一張堆滿各種資料、封面校樣的辦公桌後面,一個正站著低頭看資料的中年婦女抬起頭來。
“王經理不在,你是文化館的張老師吧,剛才你們館裡的胡老師來過電話了,有事跟我說吧!”
張啟民這才知道,自己走後,胡永軍還是不放心,給印刷廠打了電話,不由得在心裡感嘆了一聲。
張啟民向中年婦女表明了來意。
中年夫婦立刻轉身,朝屋子裡面喊了一聲:
“小張!”
一聲清脆的應答從裡屋傳來:
“來了!”
隨後,張啟民看到,一個剪了一頭齊耳短髮、面色平靜的女孩快步走了出來。
婦女對女孩說道:
“這是縣文化館的張老師,你把手裡的活先停一停,先上張老師的稿子!”
“好的。”
女孩向張啟民微微一笑,但也只是稍縱即逝,又恢復一臉平靜。
張啟民隨女孩來到了裡邊的打字間。
張啟民從書包裡取出自己的小說稿,遞到女孩面前。
看著女孩的側影,張啟民想:這麼年輕?和自己當下的年齡不相上下。
他有些懷疑女孩的打字水平。
但疑慮很快就被打消了,只見女孩接過稿子,看了一眼題目,臉上的神色微微動了一下後,便專心起來,十指開始在鍵盤上下上翻飛。
電腦的效率比起老式的打字機,效率不知提高了多少倍!
真是雲泥之別。
老式的打字機需要背出所有漢字偏旁部首在模版上的位置,每打一個字還要移動、重新定位。
很顯然,這女孩是經過專門學習過的,這從她熟練的動作就能看出來。
不一會兒,張啟民就在電腦螢幕上看到了《大紅燈籠》電子稿的開頭。
但沒過一會兒,女孩就停了下來,眼睛盯著張啟民的手稿一動不動,張啟民湊過去一看,原來是自己因為寫得太快,潦草的字跡讓女孩無法辨認。
他趕忙告訴了女孩正確的字。
為了方便,張啟民乾脆搬了把椅子坐在女孩旁邊,只要女孩一停下來,他就湊過去指正。
不久,女孩打字的速度越來越慢。
張啟民好奇地探過頭一看,原來是小說裡寫到了頌蓮第一次和陳佐千圓房的段落,他尷尬地笑笑,縮回了腦袋。
三萬六千字的篇幅,對於一個在印刷廠工作的打字員來說,三四個小時就能完成。
但因為手寫稿的緣故,需要不斷指出那些張啟民寫的潦草字的正確寫法,速度受到了影響。
等到把全部手稿打完,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半多了。
看到女孩把已經打好的小說稿儲存好,張啟民要回了自己的手寫稿。
離開印刷廠後,張啟民沒顧得上吃中飯,先去了郵電局。
他從書包裡取出準備好的信封,把《大紅燈籠》的手稿對摺之後塞入了信封。
即使是前一世,作為資深文學愛好者的張啟民,都沒有勇氣給文學雜誌投過稿子。
上一次的稿子是舟倡義隨身直接帶回燕京的。
此刻,他的腦海裡浮現的是與錢江省相鄰的申市。
申市作協下面共有三家文學刊物:
《收穫》雜誌,大型文學雙月刊,曾蘊育了幾代作家,被稱為華國當代文學的“簡寫本”,它的主編是文學史上赫赫有名的巴老。
《上海文學》雜誌,月刊,以刊發中短篇小說、詩歌、散文為主。
《萌芽》雜誌,是青年文學刊物,前一世,《萌芽》雜誌後來發展成了以青少年文學群體為主要作者和讀者的青春校園刊物,曾創辦了“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取得了極大的成功,影響力超大。
《萌芽》、《上海文學》和《收穫》雜誌的主辦單位雖然都是申市作協,但《收穫》的影響力卻遠在《上海文學》和《萌芽》之上。
張啟民前一世,作為一名有著幾十年閱讀史的文學愛好者,對《收穫》太熟悉了!
他甚至連《收穫》雜誌的地址都能背出來。
而閱讀經驗告訴他,能登陸申市的《收穫》和燕京的《人民文學》兩家雜誌的作者,都是華國內的頂尖寫作高手。
這兩家刊物,哪怕只需登陸一次,便算是登上了文壇!
想到此,張啟民從書包裡掏出稿紙,從最後面撕下一張空白頁,趴到櫃檯的邊緣上,給《收穫》雜誌編輯部寫了一封簡訊,同時寫上了自己的通訊地址。
等把信也塞入信封,封上封口後,張啟民在信封上寫下了那個自己無比熟悉的地址:
申市鉅鹿路675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