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陽謀
“嗯!”
林越微微頷首,目光掠過莊媽和小蘭,沉聲道:“兩位先下去吧,我和羅姑娘有話說。”
“是!”
房裡只剩兩人,林越坐下來,看著羅婉清,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明天莊媽和小蘭會遣送回家,一路有人派送,你不必擔心。”
羅婉清握著竹梳的手微微一緊,眼底閃過一絲不捨——莊媽和小蘭陪了她十幾年,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如今要送走,她心裡一陣緊縮。
但她努力調整好自己的情緒,轉過身去,竭力掩飾著心中的酸楚。
是啊,她早已不是那個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羅府小姐了。
父親跑了,她成了罪臣之女。
能保住性命已是僥倖,又怎能再奢求有人貼身伺候?
莊媽和小蘭有自己的家,回到原籍才能過上安穩日子,跟著她,只會被拖累。
這般想著,羅婉清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頭,看向林越,聲音雖輕卻帶著幾分篤定:“多謝……相公周全,我明白的。讓她們回去也好。”
林越點了點頭,接著說道:“至於你,待會收拾一下,明天回林家村。”
“回……林家村?”
羅婉清捏著竹梳的手驟然收緊,猛地抬頭望向林越,眼中滿是錯愕。
林家村?那是什麼地方?
她在羅城生活十餘年,從未聽過這個地名。
林越看著她茫然的模樣,接著說道:“林家村是我家,那裡遠離戰亂。如今戰事四起,你一個女子,跟著義軍四處奔波太危險,去那裡能安穩些。”
轟!
這幾句話,像一道驚雷在羅婉清腦海中炸開。
她整個人都有些僵住了,多日來積壓的恐懼、不安與委屈在這一刻彷彿都不存在了。
羅婉清作為罪臣之女,她最怕的是被當作無足輕重的戰利品,今日被安置在此,明日便可能被丟棄,或是轉手賣去勾欄舍裡。
可林越此時竟要讓她回林家村——那是他的家鄉。
一股巨大的安全感包裹住她,連日來的擔驚受怕,在這一刻盡數化作滾燙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好,我……我就去收拾。”
“你且稍等。”
林越沒有過多理會她的失態,接著又道,“我寫一封信,你一併帶去。”
寫……寫信?
羅婉清還沉浸在情緒的波動中,聽到這話,下意識抬起淚眼。
只見林越已在桌前坐定,熟練地鋪開信紙,拿起筆架上的毛筆理了理。
羅婉清心頭一跳,她連忙擦了擦眼淚,快步上前拿起一旁的硯臺,開始為他研墨。
這是她作為官宦小姐自幼習得的本能。
只是她研墨的手卻有些顫,因為此時的她心裡正翻江倒海——眼前這個殺伐果斷的百夫長,一介武夫罷了,居然識字?還會寫信?
林越卻是提筆蘸墨,思緒似已飄回那個山坳裡的小村落。筆尖落下,一行行字跡在紙上緩緩落下。
“吾愛妻們:我在軍中一切安好,勿念。我和村裡的弟兄們在前往河工營途中,被周猛將軍看中來到兵營。”
“近日隨軍平定羅城,僥倖立下微功,已晉升百夫長。今遇羅縣丞之女羅婉清,其家遭變,孤苦無依,我已收房,望你們以後相互照拂。另,素素懷有身孕,務必保重身體,萬事小心。”
他寥寥數語報喜不報憂!
一旁的羅婉清一邊小心研墨,眼睛卻看著信上的內容,當看到“我已收房”幾字時,心跳驟然加快,臉頰則泛起緋紅。
可很快,她就發現了一件更匪夷所思的事——那就是林越筆下的字!
那哪裡是尋常武人能寫出的字跡?
哪怕是她的爹爹也沒有這樣的筆鋒!
林越的字跡端正挺拔,既有武人的乾脆利落,又有著文人的雅緻溫潤,一撇一捺,都透著風骨。
羅婉清徹底看入迷了。
她出身官宦之家,自幼跟著先生讀書練字,見過不少名家手跡,可這字型卻是從來沒有見過的。
這……”
羅婉清下意識地輕喚出聲,帶著不可思議的語氣,“相公,你這字……”
她話沒說完,因為實在不知該如何形容這份震撼——一個浴血沙場、動輒揮劍取人性命的百夫長,能識字已是難得,竟還寫得一手如此獨特又精湛的好字,這與她印象中“目不識丁、凶神惡煞”的武夫形象,簡直判若兩人。
林越筆尖不停,聽到她的聲音,只淡淡抬了抬眼:“字怎麼了?”
羅婉清連忙低下頭,掩飾住眼底的驚濤駭浪,好半天才開口:“沒……沒什麼,只是覺得相公的字,與尋常人不同,很是……特別。”
林越聽了嘴角勾了勾,語氣平淡:“不過是跟著村裡的教書先生學過幾年字,後來閒時也愛琢磨幾筆,談不上特別。”
“跟著教書先生學的?”羅婉清眉頭一蹙。
她記得先生說過,練字如修行,尋常人能把字寫得工整已是不易,要寫出這般精湛字型,必是下了一番狠功夫的。
只是林越不說,她也不便再問。
趙晚清看著林越專注的側臉——眼前的這個男人,到底還藏著多少秘密呢?
……
入夜,小院裡只剩一盞昏黃的油燈。
趙晚清打了一桶溫水,又找了塊乾淨的粗布巾,輕手輕腳走進屋內。
林越剛卸下甲冑,正坐在桌邊擦拭赤焰劍,見她提著水進來,他動作一頓,抬眼看向她。
羅婉清把木桶輕輕放在他腳邊,溫柔說道:“相公,水打好了,你洗洗吧。”
林越放下赤焰劍,伸手探了探水溫後,俯身褪去外衫,露出線條緊實的上半身。
羅婉清臉色緋紅,趕忙轉過身去。
屋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伴著油燈跳動的光暈,屋裡的氣氛漸漸變得粘稠起來。
羅婉清站在一旁,心跳不由得快了幾分。
等林越擦完上身,她才鼓起勇氣,上前一步想幫他擰乾布巾,手腕卻忽然被他一把攥住。
林越看著她泛紅的臉頰和躲閃的眼眸,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沒說話,只是一把抱起她往床上走去。
羅婉心裡又羞又亂,直到被他輕輕按坐在床沿,林越才鬆開她,俯身凝視著她:“怎麼?怕我?”
羅婉清咬著唇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噢……不!”
可不等她多說,林越就已經壓了上來。
又是一夜折騰——造人計劃。
他誓要在這片土地上撒上種子才罷休的。
……
翌日,清晨。
林越行事利落,既已定下安排,便沒有多做拖沓。
林越剛從帥帳回小院沒多久,沙朔便派了兩名負責護送的親兵過來了。
又或者說,沙朔那邊似乎早有考量。
兩名親兵見到林越,恭敬地抱拳行禮:“林百夫長,沙將軍命我二人護送羅姑娘前往林家村,沿途諸事,交由我等處置,定保萬無一失。”
林越看著眼前的親兵,心中瞭然。
義軍初定羅城,正是收攏人心的時候,善待歸降官員的家眷,既是做給其他降者看,也是在無形中給麾下將士拴上一道枷鎖。
你若好好幹,身後親人安穩的日子都在義軍的庇護下,你若有二心,最先遭殃的就是這些留在後方的家眷。
將士們立的功越多,得到的賞賜越多,就越難脫枷鎖,只能跟著義軍一路拼殺,沒有任何退路。
林越微微頷首:“路上多加留意!”
“是!”
親兵應聲退到一旁,靜候吩咐。
小院裡,羅婉清已跟著莊媽、小蘭收拾好行囊,不過是幾件換洗衣物和乾糧,還有林越交待的幾個包袱,至於他寫好的那一封信被她小心地貼身帶著。
林家村的小夥子們聽說羅婉清要回村裡去,連夜把林越分給他們的銀子和布匹包好,讓羅婉清一併捎回去。
而莊媽和小蘭自然萬分不捨,她們紅著眼眶,一遍遍地給她整理衣襟,叮囑著路上小心。
羅婉清轉頭深情的看向林越,福身一禮,便轉身踏上了馬車。
林越示意親兵啟程,馬車緩緩動起來,朝著城外駛去。他站在院門口,目送馬車消失在街巷拐角。
隨即轉身朝著軍營走去——羅城初定,還有太多事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