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河工營點卯，告別
林越即將要帶壯丁去河工營的訊息，像長了翅膀似的飛遍了村子。
一時間，村裡哭聲四起。那些被點到名的人家，女人的啜泣聲、老人的嘆息聲混在一起，生離的不捨，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其實誰都知道，上頭遲早要來人，村裡的壯丁躲不過去。
可真到了這一天，那點早有準備的心思，早被不捨的情緒衝得一乾二淨。
林老五家的媳婦抱著男人的胳膊，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你到了那邊，可千萬別逞強，累了就歇著，我和娃在家等你……”男人紅著眼圈，一個勁點頭。
而劉嬸拉著林越的袖子就哭：“林越小哥，我們家石頭膽子小，麻煩你多照看著點。”
“他……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活不成了……”旁邊的石頭梗著脖子，想勸娘別哭，自己的眼淚卻先掉了下來。
連平日裡最硬朗的犇大叔，此刻也蹲在牆根下，吧嗒吧嗒抽著旱菸。
林越挨家挨戶走著，聽著這些哭聲，看著那些緊握的手、泛紅的眼，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著。
他知道，這些眼淚裡，有不捨，但更多的是恐懼，怕這一次的生離就是死別。
他停下腳步，望著犇大叔腳邊那捆收拾好的行李——一塊磨得發亮的鋤頭，幾件打滿補丁的衣裳，還有個用油紙包著的、想必是給兒子路上吃的乾糧。
犇大叔的兒子阿牛，是曬穀場上學劍最賣力的後生，前幾日還跟林越說，等從河工營回來，攢夠了錢就娶鄰村的春桃。
“犇大叔，”
林越走過去，蹲在他身邊，“阿牛力氣大，性子也實誠，到了那邊我多看著他，您放心。”
犇大叔猛吸了口旱菸，煙鍋子在鞋底上磕了磕，聲音沙啞：“越小子，我不盼別的，就盼他能囫圇個回來。”
“哪怕少條胳膊少條腿……只要活著就行。”
話沒說完，那硬朗的漢子就別過臉，用袖子抹了把眼睛。
林越心裡一揪，沒再說話，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到村東頭的老槐樹下，幾個後生正聚在那兒，低著頭不說話。
見林越過來，他們眼裡帶著紅血絲：“越哥，咱們都收拾好了，是不是明兒一早就走？”
“嗯。”林越點頭，目光掃過他們，“都回去再跟家裡人說說話，該交代的交代清楚。明早卯時，曬穀場集合，一個都不能少。”
“知道了，越哥。”後生們齊聲應著，聲音裡帶著點顫抖。
……
等一切準備妥當，已是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灑在院裡的石板上，像鋪了層薄霜。
林越踏著月色回到院中，將這些日子打獵攢下的二十多兩銀子，連同幾塊碎銀一起，用布仔細裹了三層，鄭重地塞進秦素手裡。
那銀子沉甸甸的，壓得秦素的手微微下沉，也壓得她的心沉甸甸的。
“素素，你懷著身孕，身子金貴，這些錢你收著。想吃酸的甜的，就打發阿淺她們去鎮上買，千萬別委屈自己。”
他的聲音放得很柔，目光在她小腹上停了停，又移到她臉上，“我不在家，院裡的事就全靠你多費心。阿淺她們年紀小，性子軟，你多照看些。”
“地窖裡囤的糧食、醃的肉乾，省著點吃，夠你們四個撐上一兩年了。”
他頓了頓，喉結滾了滾，看著秦素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這個家，就拜託你了。”
秦素握著那包銀子，指尖微微發顫。
她點了點頭，聲音哽咽：“相公放心，我……我會看好家的。你在外頭一定要當心，千萬……千萬要活著回來。”
林越又看向阿淺、龍葵和青黛：“你們三個，要聽秦素的話，好好幫襯她，別讓她累著，知道嗎？”
“嗯……”
阿淺和青黛齊齊點頭，眼淚早就順著臉頰滑了下來。
龍葵卻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忽然抬頭看向林越，眼裡閃著倔強的光，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相公，我……我想跟你一起去。”
林越一愣，隨即皺起眉：“別胡鬧，河工營那地方不是你一個女兒家能去的，苦累不說，還有太多說不清的風險。”
“我沒胡鬧！”
龍葵急得提高了聲音，眼圈瞬間紅透，“我爹以前教過我些拳腳功夫，雖然不算厲害，但自保肯定夠了，絕不會拖累你！我……我可以女扮男裝，沒人能看出來的！”
她說著，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指節都泛了白，眼裡滿是懇求。
林越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卻還是硬起心腸搖了搖頭：“不行。”
“這個家離不開你。秦素懷著孕，阿淺和青黛膽子小，你得留下來替我守著這個家。”
他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擔子，比跟我去河工營更重，也更重要，知道嗎？”
龍葵咬著唇，死死忍著才沒讓眼淚掉下來，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個悶悶的“嗯”字。
林越又看向秦素她們，聲音裡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沙啞：“你們幾個，相互幫襯著，尤其是秦素，萬不能太勞累。”
“嗯……”
三個女子再次應聲，秦素下意識地將手按在小腹上，眼眶通紅。
當晚的飯桌上，擺著燉得酥爛的雞肉、醬肉，還有青黛特意蒸的白麵饅頭——都是平日裡捨不得吃的好東西。
這是她們為他準備的送行飯，可滿桌的菜卻沒動幾口。
“相公，到了河工營，別太要強，能偷懶就偷點懶，平安最要緊。”
阿淺捏著筷子，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我們……我們都在家等你回來。”
“是啊相公，那邊人雜，少跟人爭執，實在不行就忍著點。”青黛也小聲道，聲音抖得厲害。
秦素握著林越的手，掌心的汗把他的手都濡溼了，哽咽道：“我和孩子……都盼著你回來。”
林越聽著她們的話，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
他扒了口飯，努力擠出個笑來：“放心，我心裡有數，一定活著回來。”
飯後，林越沒多言，轉身進了主屋。
沒一會兒，阿淺手裡端著盆熱水進來，默默地給他擦了擦身體。
青黛低著頭，幫他解了外衣，給他捏了捏肩，連指尖帶著顫抖。
秦素則是輕輕握住他的手，掌心溫溫的。
而龍葵只是默默地坐在床邊，眼圈紅紅的。
林越拍了拍她的手，輕聲道：“還在鬧彆扭？”
龍葵搖了搖頭，聲音帶著點啞：“我知道你是為了這個家。你放心，我會看好家，照顧好姐妹們，等你回來。”
林越心裡一暖，“這才乖嘛！”
……
這一夜，院裡的燈，亮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