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各為其主
時值隆冬時節，汝水河畔西北風呼嘯而過。
朔風捲著枯草掠過曠野，吹得雙方陣前旌旗獵獵作響，甲葉碰撞之聲不絕於耳，空氣中瀰漫著劍拔弩張的肅殺之氣。
曹軍陣中，張遼身穿鎧甲，胯下追風馬刨蹄輕嘶，手提月牙戟斜指地面。
他獨自立於陣前，遙望著安城所在方向，眼中帶著些許期盼之色。
“父親，關將軍會來嗎？”
張虎騎馬立於一旁，有些遲疑地問道。
他對那位水淹七軍、威震華夏的關羽也是仰慕已久，想要目睹對方尊榮。
張遼目光越過曠野，終於望見那抹醒目的青巾綠袍，喉結微動，遙指前方，聲音裡帶著雀躍，道：“那不是你關伯父嗎？”
張虎順著張遼手指指著的方向，待看清楚來者居然只有兩騎以後，不由瞪大了眼睛。
他料到關羽有可能會來相見，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對方居然敢單刀赴會，只帶著一個捧刀裨將。
張虎轉頭看向張遼，問道：“關伯父單刀赴會，難道就不怕父親設下埋伏？”
張遼斜視張虎，斥道：“難道在汝心中，為父便是此等人？”
張虎訕笑著縮了縮脖子，不敢多言。
“走，隨我去見雲長！”
張遼輕踢馬腹，直接縱馬朝著關羽所在方向奔去，張虎亦是緊隨其後。
不多時，張遼就已經勒馬出聲：“雲長！”
“籲！”
關羽亦是勒住韁繩，看著張遼有些感慨地喊道：“文遠！”
二人目光在空中交匯，繼而紛紛大笑起來。
張遼將月牙戟扔給張虎，翻身下馬，毫無防備地徑直朝著關羽奔去。
關羽亦是將青龍偃月刀丟給周倉，翻身下馬迎向張遼。
“雲長！”
“文遠！”
四手相握，二人絲毫沒有處於敵對方的戒備與警惕，反而有種久別重逢喜悅與感慨。
“自華容一別，已十餘載矣，兄長可還安好？”
關羽亦是感嘆道：“是啊，你我已經十一載未見。為兄尚好，文遠如何？”
張遼臉上笑容燦爛，道：“蒙魏王不棄，對我委以重用，日子過得倒也愜意。”
關羽挽著張遼手臂，二人毫無形象地坐在枯草之上，關羽嘆道：“昔年徐州城破，某暫歸曹公，多虧文遠在曹公面前美言，方能保全二位嫂嫂，此恩某一直記掛於心。”
張遼聞言，不禁輕嘆：“兄長義薄雲天，某不過是盡朋友之責罷了。當年君侯掛印封金，千里尋兄，某隻恨受曹公厚恩，不能跟隨左右。卻也盼望兄長早日與玄德公重逢。”
“要說恩情，還是兄長與玄德公曾在下邳為我說情，某才得以苟全性命，並且得到曹公重用。”
“及至曹公兵敗華容，也是兄長寧可違背軍令，亦要放我等離去。此等恩情，張遼豈敢相忘？”
周倉在旁按刀而立，虎目警惕地掃視著曹軍方向，見對方並無異動，才稍稍放寬心。
此時，曹軍陣中一校官捧著酒罈與兩隻陶杯快步而來，張虎親自抱著酒罈送到二人身旁。
關羽看著與張遼有幾分相似的張虎，忍不住問道：“此非文遠之子阿虎乎？”
“侄兒拜見伯父！”
張虎倒是機靈，急忙上前行禮。
關羽起身看著身材壯碩的張虎，重重拍了拍對方肩膀，笑道：“文遠後繼有人矣！”
張虎急忙奉上酒罈，道：“此乃父親精心準備的美酒，欲與伯父把酒言歡。”
周倉見狀，擔心酒有問題，急忙出聲道：“君侯乃三軍主帥，如今正值戰時，不適合飲酒。”
關羽卻是擺了擺手，道：“換作其餘時候，吾自然不會飲酒。只是好不容易與文遠一見，這酒我還喝定了呢！”
言畢，關羽直接接過一隻酒碗，示意張虎倒酒。
張虎也被關羽的豪情所折服，急忙拍開封泥倒了滿滿一杯酒，關羽接過直接一飲而盡，隨後讚道：“果真是好酒！”
周倉卻已經緊張到了極點，手持青龍偃月刀走到關羽身旁，暗中警惕。
張遼也因為關羽對自己的信任而感動。
他何嘗不知道周倉在擔憂什麼？為了打消周倉的疑慮，張遼當即示意張虎也為自己倒上一碗酒，隨後一飲而盡。
他將空碗翻轉過來，示意裡面的酒都被自己喝光，而後說道：“此乃吾當初於逍遙津大破吳軍以後，曹公所賜宮內陳年美酒，往常就連我也捨不得喝。今日與兄長共飲，方不負此美酒。”
關羽望著張遼，感慨道：“昔年在許都，曹公待某不薄，贈赤兔馬、賜錦袍，然某與皇叔桃園結義，誓同生死，斷無背主之理。文遠今日在曹營身居高位，想來亦是深得曹公信任。”
張遼捧著陶杯，神色複雜：“某蒙曹公不棄，從白門樓下赦某性命，又委以重任，某當以死相報。你我二人，終究還是各為其主啊。”
這句話如一陣寒風掠過，讓方才還帶著溫情的氣氛驟然凝重。
關羽握著陶杯的手微微收緊，指節泛白，沉聲道：“文遠所言，某亦明白。某出兵汝南，為的是皇叔匡扶漢室之大業；文遠助曹公，為的是報知遇之恩。你我兄弟情誼，今日只在酒裡，他日若在疆場相見，便再無私情可言。”
張遼眼中閃過一絲痛惜，卻很快化為決絕：“兄長所言極是。某今日邀兄敘舊，亦是想把話說清楚。他日戰場相遇，某之月牙戟不會留情，亦盼兄之青龍刀莫要手軟。唯有全力一戰，方能不負各自忠義之名，亦不負你我兄弟一場！”
關羽仰頭將杯中殘酒飲盡，把陶杯擲於地上，朗聲道：“好，文遠真乃性情中人。他日疆場相見，某必以全力相迎，讓你我在陣前分個高低！”
張遼亦擲杯於地，聲震四野：“一言為定！”
二人對視片刻，眼中皆有不捨，卻更多的是忠義以及堅定。
此時朔風更緊，吹得二人戰袍翻飛，赤兔馬與追風馬似也感受到主人心意，相互嘶鳴一聲。
關羽翻身上馬，對張遼拱手：“文遠，保重！”
“兄長，保重！”
張遼亦拱手還禮。
關羽調轉馬頭，與周倉一同返回城中。
張遼望著那抹青巾綠袍的身影逐漸遠去，直到消失在寒風之中，才緩緩轉身歸營。
荊州軍陣中，廖化與王甫見關羽平安返回，皆鬆了口氣。
關羽見二人早有準備，道：“文遠乃真君子也，今日敘舊，並無歹意。只是他日戰場相見，便是生死對手，你等需好生操練將士，莫要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