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夜會
但伸出去的手,卻快速將裡頭的黃連撿了出來。
紛亂的心緒最終化作一聲無聲的嘆息。
褚逸辛蓋上藥罐蓋子,認命地扇動藥罐底下的火,繼續煎著秦文瑞的救命藥。
夜裡,他獨自一人從後院翻出了將軍府。
沿著小路一直往外走,在夜色的遮掩下,褚逸辛很快抵達城門邊的一個小宅子。
左右看過,確認無人跟蹤過後,褚逸辛一把推開了小宅子的大門,快速閃身進去,又反手關上房門。
“如何了,秦文瑞死了嗎?”院子裡,有個人背對著褚逸辛站著,聽到腳步聲,甚至來不及轉頭便急切問道。
褚逸辛站住腳步,沒有半分遲疑,“沒有,秦文淵去給他找龍紋草了,我會救他的命。”
“褚逸辛!”那人轉過身來,對上褚逸辛目光的同時給了對方一個憤恨的眼神,“你在優柔寡斷什麼?秦文淵殺了我們全家,作為報應,他也應該賠上他全家的性命!”
褚逸辛默了一瞬,“可是秦家人是好人,他們不應該被無辜牽連。”
“我們難道就是壞人?”那人憤怒不已,指著褚逸辛的鼻子罵開,“我們世代行醫,救人無數,憑什麼秦文淵佔領西北的時候就殺了我們全族?要不是我們當時不在城裡,我們如今都不能站在這裡!”
褚逸辛能回應的,只有沉默。
那人還在聲嘶力竭地咆哮著,“咱們連屍身都找不到,他們難道就不無辜嗎,他們難道就該死嗎?謀反的又不是我們,幹我們何事!秦文淵竟然做出這樣心狠手辣的事情,就該想到會有被報復的這一天!”
“你能進將軍府,這是一個多好的機會,為什麼不把握機會,給他們的飯菜裡面下藥,毒死他們全家!”
“比起秦文淵的狠厲,我們的報復又算得上什麼?你現在在這裡悲天憫人上了,你對得起我們的家人,對得起褚氏全族嗎?”
褚逸辛艱難地張了張口,“可是,秦家人真的都是好人,他們位高權重,卻不仗勢欺人,秦文淵保家衛國,殺了謀反有異心的人本無過錯,或許,或許他只是意外殺了我們的族人……”
“混賬東西!”那人反手一巴掌甩在了褚逸辛臉上。
用力至極,直接將褚逸辛的臉扇得往旁邊歪了歪。
褚逸辛沒動。
他其實能躲,但是沒有,他就那麼硬生生捱了一巴掌。
“褚逸辛,要是早知道你是這麼優柔寡斷的人,就不該讓你去,若是由我來,早就已經成功了,我也可以早早下去見我們的族人,而你,褚逸辛,你這個廢物東西,將來你下去了,我看你有什麼面目面對我們的族人!”
褚逸辛沒有吭聲。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
他真切的感受告訴他,秦家人不是壞人,秦文淵罪不至死。
可身上揹負的血海深仇,卻由不得他不動手。
褚逸辛喉嚨沙啞,艱難發出聲音,“殺秦文淵一個就夠了,他的家人真的無辜,他們已經很可憐了,老六莫名其妙病重,老五為了給他治病,不惜丟掉自己半條命,走南闖北到處去尋訪名醫……還有老四,那是個性情異常的人,他……”
褚逸辛的話還沒能說完,便聽得那人聲嘶力竭罵道,“那是他們的報應!秦文淵妄殺無辜,秦家人就該有這樣的報應,他們活該,他們都是活該!”
褚逸辛嘆了口氣。
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試圖將自己在將軍府的所見告訴對方,換來的卻不是理解而是更大的怨恨。
其實這些,褚逸辛來之前就預想到了。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勸得動他的族人的。
他們從前都是治病救人的良善之人,若不是發生了那樣的事,不會變得像今日一般心狠手辣的。
褚逸辛已經沒了辦法。
他得給族人一個交代,不管是死去的還是活著的。
“秦文淵出發去找龍紋草了,你們知道在哪裡的,我不會對秦家人下手,但秦文淵我也不會放過他,當然,我知道你們不會相信我了,那麼就你們去吧——去荒山,去殺了他!”
族人深深凝視了他許久,沒再說什麼,披上斗篷戴起兜帽快步離開了小宅子。
留下褚逸辛一個人,望著院子上空懸掛著的月亮,孤零零地站了許久。
夜深露重,褚逸辛回去的時候,身上已經掛了一層厚厚的露珠。
熟練地翻過後院的牆,褚逸辛本打算悄無聲息地回到自己的屋子裡歇息,卻不想竟然撞見了一個人。
準確來說,是一個騎著大狗的人。
嘻嘻歪著腦袋,用天真的眼神看著褚逸辛。
旺兒半夜忽然跑進她屋裡咬著她的衣裳將她往外拖,嘻嘻一開始還不知道是為什麼。
如今瞧見了,明白過來幾分。
“褚哥哥,你也夢遊嗎?”小丫頭天真發問,語氣裡沒有半分對褚逸辛的懷疑。
褚逸辛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過自己會被將軍府的人發現,想過如何跟秦文淵對峙,甚至他的舌頭底下如今還藏著毒藥,只要事發的時候咬破——他就能死在秦文淵面前。
但不是如今這樣。
他為什麼偏偏是被嘻嘻發現,為什麼要毀了自己在她心裡的形象?
褚逸辛心裡躁動難安。
他渾身都僵硬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反應,甚至連回應嘻嘻的話都忘了。
嘻嘻翻身從狗背上下來,主動牽起褚逸辛的手,帶著他往屋子裡走,“夢遊可不是好習慣,會嚇到人的,不過你別怕,嘻嘻會陪著你,有嘻嘻陪著你就不會夢遊了。”
將同手同腳走路的褚逸辛帶回屋子裡,嘻嘻推搡著他的腿,用力將人往床上推。
至今,褚逸辛沒有主動動彈一下。
嘻嘻也不覺得怪異,自顧自掀起被褥給他蓋上,自己則蹲在他的枕邊看著他,“褚哥哥,嘻嘻陪你!你安心睡吧!”
她抬手,窗外很快飛進來一隻喜鵲,站在她手上嘰嘰喳喳地叫著。
詭異的是,神經都繃緊的褚逸辛竟然真在這種氛圍下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