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酷吏也怕穿小鞋(求訂閱)
翌日午時,長安縣寺正堂,剛剛用過午膳的義縱正斜坐在榻上小憩。
晨間的幾個時辰,他會同主簿、遊徼及決曹掾等人對訴書和供書進行了二次核對,再次確定沒有紕漏了
待會到了午後,義縱就打算升堂提審關押在縣獄裡的從犯們,拿到從犯供書。
訴書、供書和結案爰書,只要這三種文書全部準備好,就可上奏天子斷案了。
昨日義縱雖然將南皮侯頂了回去,但他也深知對方不會善罷甘休,所以要快些備好“三書”,儘快上奏皇帝。
只要此案被呈送到皇帝御前,那也就與長安縣寺徹底沒有了干係,而他到此就已獲得了“不畏強權”的美稱。
皇帝要如何處置此事,朝廷會不會再派廷尉徹查,樊千秋能不能活,萬永社能不能存……就與他沒有關係了。
所以,義縱打算快刀斬亂麻,早一些將此事辦妥,最好午後就可以將“三書”備好,再立刻送進未央宮。
為了能讓這些從犯早些招供,義縱已經命獄曹的人將五花八門的刑具都擺好了,刑卒們更已飽食了一頓。
……
午時三刻,午膳吃得太多的義縱還有些迷暈,在迷迷糊糊之間,他突然聽見有人走進了正堂。
他睜眼想要呵斥何人擅闖廳事,但話未出口卻又立刻閉上了嘴。
因為義縱看到了一張極不想看見的臉——頂頭上司右內史何充。
義縱清醒了過來,而心也是立刻沉入谷底,他明白對方的來意。
“何府君,你如何來了?”義縱連忙起身,強顏歡笑說道,“不能遠迎,實在失禮,使君快快來上座!”
“不必了,今日來此,有正事與你談。”何充五十出頭,長相無奇,唯有那雙細長的眯縫眼盡顯陰險。
此人本是竇嬰的家臣,在竇嬰權勢最盛的時候,在長安縣寺中出仕擔任一個小小的獄卒,一步步發跡。
經過近二十年的打熬,這家臣也終於熬成了兩千石的右內史,再往前一步,就可問鼎九卿。
義縱自然早就知道何充和竇嬰的糾葛,所以看到他出現在這正堂裡,頓時就感到非常不妙。
“敢問府君來尋本官,有何要事嗎?”義縱雖為皇帝親命的酷吏,可面對現管的上差,仍然很小心。
“聽說昨日清明北鄉出了大亂子,可有此事發生?”何充陰著臉問道。
“回稟府君,確有此事發生,有人哄搶市租……”義縱猶豫著說出來。
“哄搶市租?為何本官聽說是民間私鬥,鬧出了人命,而且死的人是……”何充冷笑道,“是竇桑林。”
“……”義縱沒想到對方會直入主題,當下竟然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嗯?為何不說話,莫不是本官所說之事子虛烏有?”何充又逼問道。
“府君,確有私鬥,但私鬥中,也確有人哄搶市租。”義縱不退縮道。
“本官不是來與你論辯的,發生此等大案,你為何不上報?”何充揹著手問道。
“本官以為此案人證物證確鑿,無需勞煩府君處置,故而不報。”義縱回答道。
“嗯?你已經審過人證了?”何充眯著眼睛又問。
“人證昨日就已審過了,一共十七人,口供一致,無相左之處。”義縱回答道。
“哼,你處置此案倒是絲毫都不拖泥帶水啊。”何充冷笑嘲諷道。
“長安城乃大漢國都,我身為長安令,怎敢不盡心?”義縱說道。
“那你所說的從犯可有審過,是否已經招供?”何充擺擺手問道。
“這……”義縱一時語塞,他想回答這個問題。
“審就是審了,沒審就是沒審,何必吞吞吐吐?”何充再逼問道。
“還未來得及審,但是稍後就要提審他們……”義縱不得已答道。
何充看了看正堂門邊那些五花八門的刑具,確認上面沒有用過刑的痕跡之後,皺巴巴的臉放鬆了許多。
“旁的事不說了,此案你莫要再管,把人證、物證、從犯及樊千秋交給本官,本官來審!”何充逼道。
“府君,此、此事發生在長安縣,當由長安縣寺來管,恐怕……”義縱連忙爭辯道。
“放肆!”何充竟指著義縱大聲斥責道,“本官乃右內史,長安若發生大案要案,本官過問責無旁貸!”
“可是,此案的案情……”義縱本想說此案經過清晰明白,毫無爭議,但是話還未說完,又被打斷了。
“死傷了幾十個人,還死了一個列侯的嫡子,你敢說此案不大?你莫不是要包庇那樊千秋?”何充道。
莫看這何充只是一個家臣出身,肚中恐怕也無太多的墨水,可畢竟在官場上打熬了許多年,本事了得。
這三言兩語把話說得滴水不漏,用一個極其正當的理由,將義縱壓得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因為按照這大漢的成制,右內史在長安城中確實可以過問刑獄之事,權責在長安縣寺之上。
義縱沒想到何充來得這麼快。
“府君,此事涉及的人證、物證及從犯很多,可否過兩日移交?”義縱退而求其次地問道。
“你以為本官是剛剛出仕為官的雛兒嗎?想要拖時間辦成鐵案,搶先上奏給縣官定奪?”何充反問道。
“……”義縱心中的小九九被戳穿了,頓時有些尷尬。
“本官今日帶來了五十個亭卒,獄曹掾和賊曹掾也來了,現在就要將人帶走!”何充又逼問道。
義縱看著何充那趾高氣揚的模樣,又氣又惱,他早就聽說何充唯竇嬰馬首是瞻,看來所言不虛。
可是惱怒又有什麼辦法呢?
南皮侯位高權輕,義縱當然可頂回去,但何充卻不同,直接管著義縱的課考,極易拿捏住義縱。
雖然皇帝能保他,可他也要長久在何充手下任職,若是起了衝突和爭執,對方辦他的手腕很多。
按照大漢成制,不同品秩的官員的任免權由不同的人掌管。
縣令和郡守可以直接任免本衙裡百石及以下的屬官少吏。
三公及列卿可以直接任免該管四百石及以下的屬官少吏。
至於丞相則可以直接任免六百石至兩千石的官員,當然,只是在名義上需要由皇帝來最後定奪。
但是,這只是正式任免官員時的流程,倘若上官在巡視下官時,發現其不能勝任本職,亦可先將其停職。
放到現在的情形,義縱若是硬著頭皮不把樊千秋交出去,那何充也可以暫時停了他的職,而後強行帶走。
就算日後皇帝派人追查此事,案子恐怕早已經按照何充的想法辦成了鐵案,而這樊千秋更可能已經死了。
屆時,死無對證,何充不會受到任何懲治,而他義縱反而會因為阻撓辦案,被倒打一耙。
義縱的背後有一些冒冷汗,他很清楚自己的分量。
自己雖然是皇帝重用的酷吏,可是這不代表皇帝會真的出面維護自己。
酷吏是皇帝手裡的一根柴,你能點燃自己,才有用處,否則會被棄用。
“為何不說話,莫不是要本官先把你的官職停了?”何充嘲弄地問道。
“這……”義縱腦子裡飛快轉著,不停地思考還有沒有法子週轉此事。
在他快要放棄的時候,終於想到了一個人,此人正是今日晨間突然來到寺中查對市租數目的郎中桑弘羊!
他是皇帝身邊的近臣,雖然沒有什麼實權,可也算是皇帝派出的使者,若讓他出面,說不定能逼退何充。
“府君恕罪,是我癲悖了,此事我知輕重,現在就去將樊千秋及一眾從犯帶來。”義縱佯裝驚慌地說道。
“這樣倒還像話,本官就在這正堂裡等著,你快去快回!”何充揹著手轉過身去,不冷不熱地說了此話。
“諾!”義縱行禮答完,就走出了正堂,但他並未向縣獄方向去,而是來到了戶曹閣。
閣中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公孫敬之,一個是桑弘羊,二人正在案上核對上月的市租錢。
按照大漢成制,徵收到的市租當交到管理皇帝私費度支的少府去,自然也該由少府派出的官員來定期核查。
桑弘羊這個沒有實權的郎中照理說是不能插手的,可有了皇帝的手令就不同了,是得到了皇權親命的使者。
公孫敬之和桑弘羊見到義縱進來,都規矩地站了起來,尤其是公孫敬之,狀貌甚恭敬。
“公孫敬之,你先出去,我與桑郎中有要事相商。”義縱說道。
“諾!”公孫敬之只是二百石,與桑義二人的地位相差甚遠,聽到吩咐,立刻就走了。
“使君有何吩咐?”桑弘羊行禮問道。
“本官來此,是想求郎中幫一個忙!”義縱常會被皇帝召見,所以與桑弘羊也算熟絡,此刻並無太多顧慮。
“使君此言讓我惶恐,我區區一個郎中,如何能幫上你的忙,除非是幫你算算家訾有多少?”桑弘羊笑道。
“此事過於緊要,如今只有郎中可幫我!”義縱強拉著桑弘羊落座,而後也不隱瞞,就將事情和盤托出了。
其中大部分的事情,桑弘羊自然早就知道了,但是此刻他卻要裝出頭一次聽說的樣子,時時露出驚訝之情。
“使君,這可是通了天的大案啊,我如何能幫上何忙,你快快去尋別人吧?”桑弘羊佯裝不解地連忙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