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趙菊蘭孃家之旅
吃畢午飯，牛有鐵發動三輪車，準備載著他媳婦去趙家莊大隊，車還沒走出大門外，範改花就像早有準備似的，忽地出現在了車頭前，擋住了去路。
“哎呀，丈姨，您跑出來弄啥？把您撞倒了……多危險呀！”牛有鐵急忙道，一邊踩住剎車。
事實上，要去趙家莊大隊的事，他和他媳婦都沒敢在他丈姨面前提起過，就是怕他丈姨想不開，一回去就不來了。
這年代，尤其是老一輩人的思想，就很頑固，怕離開趙家莊大隊以後，死了回不去了……於是就委曲求全，寧可遭罪，都不敢對自己的命運作出反抗。
但兩世活人的牛有鐵，又怎麼可能看著他丈姨再遭毒手？
何況他家現在已經成“萬元戶”了，還能有什麼困難是錢不能解決的呢？
事實上，給他丈姨買莊基，蓋房子，也全都是因為他看在他丈姨可憐的份上，不然，他都直接在他家給他丈姨養老送終了。
可現實是，他丈姨頑固的，死活不肯離開趙家莊大隊，所以他只能給他丈姨單獨建一座家園，讓他丈姨的心沉下來，不再傻傻做錯誤的選擇。
這時候，趙菊蘭也急了，她開口就道：“媽，你趕緊回去呀，碗筷都沒洗哩！”
“你們弄啥去呀？”範改花疑神疑鬼地問。
“去弄個事，一時子就回來了。”趙菊蘭說。
但範改花不相信，直接開門見山地道：“我知道，你兩口子要去趙家莊大隊。”
說著，急忙用手拉住車門，嚷道：“走吧，把我也捎上，咱娘仨一起去。”
“呃……”趙菊蘭一陣無語。
斜過臉跟她男人面面相覷了起來。
“那就……一塊走吧。”牛有鐵思忖了片刻說道。
反正他已經是下定了決心，他丈姨要是還留戀那個不屬於她的家，他就硬把他丈姨拉回來，總之他對自己是十拿九穩。
趙菊蘭無奈嘆了口氣，說道：“那你就跟著去吧，反正去了也沒多大的事，就只是商量蓋廈房的事，去了連十分鐘都待不了，就要回來。”
她還是很不放心她母親。
知道這兩口子同意帶她走，範改花終於面露出了久違的笑，道：“我知道，我就只是好奇，想回去看看那塊莊基，現在弄成啥樣了。”
“呵呵，據說院牆已經打好了。”牛有鐵笑著道：“現在就只剩下蓋廈房了，一前一後，都是我龔許達達一個人看著弄的，咱現在去就只是給錢，需要多少給多少，就是這樣子的。”
“哦。”範改花微微明悟。
趙菊蘭瞪了她母親一眼，道：“看您稀奇的，跟著去能弄啥！一天天……能把人氣死！”
這話說的，範改花就不樂意了，“看你說的，趙家莊大隊是我活了大半輩子的地方，我不回去看看，一直待在你家幹啥呀？”
趙菊蘭：“……”
就這樣，這娘倆簡單理論了幾句，便消停下來了。
因為計劃得逞，範改花高興的像個孩子，臉上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呆板和木訥，突然間連話也多了起來。
對趙菊蘭來說，能看到她母親高興，她心裡也高興。
很快，三輪車就開到大十字路口了。
路過供銷社的時候，趙菊蘭喊住她男人，“等下，買些東西……給十爺拿去。”
“嗯，好。”
牛有鐵笑了笑，踩住剎車停下來，他也想到了給他十爺買東西，畢竟，他十爺也是教了他不少打獵的技巧，待他親如兒子一般親切。
一拾腿進門，趙菊蘭就一如既往地買菸買酒，這些在牛有鐵看來，都是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牛有鐵最反感這樣的送禮，畢竟，他對他十爺現在已經無需再像親戚之間的假客氣，而是真心。
“買菸可以，酒就算了，十爺年紀大了，喝酒傷身體，能少喝就少喝，這對他有好處。”
“呃……”
趙菊蘭一愣，沒想她男人還會體貼人，不過說話的字裡行間，卻盡顯一股老爹味。
“那……那就依你嘛，你想買啥就買啥。”趙菊蘭把酒放回櫃檯，看著牛三寶，不好意思道：“他三寶叔，就破煩你了，把酒放回去一下！”
牛三寶一臉的難堪，畢竟，這酒是他好心推薦給牛有鐵的。
“不拿就不拿嘛！”
牛三寶也沒像以前那樣調侃這兩口子，順手又拿了一罐茶葉，給到牛有鐵面前說道：“這……茶葉要拿點嘛！這個不傷身體，還對身體有好處哩。”
“嗯，就拿兩罐嘛。”牛有鐵財大氣粗道：“還有黃桃罐頭，貨夠不？夠就拿十瓶。”
趙菊蘭一聽，急忙道：“拿那麼多罐頭弄啥？一瓶就夠了嘛。”
“聽我的，你去拿。”牛有鐵把手一揮，語氣不可違抗，“還有糖酥餅嗎？也拿十盒。”
這種東西可以存放很久，留著他十爺嘴淡了吃。
“呵呵，看老人，黃桃罐頭和糖酥餅都很好。”牛三寶咧嘴笑道。
隨後，牛有鐵又讓牛三寶給他十爺灌一壺胡麻油，一壺醋，一壺醬油，一大袋白糖，以及鹽等調味品。
這一舉措，把牛三寶看的一愣一愣的。
他沒忍住說道：“好鐵蛋哩，誰走親戚給拿這些東西呀？其實你那些菸酒就很體面了。”
牛有鐵賠笑一聲，語氣堅定道：“沒事，你幫我弄就是。”
“好嘛！”牛三寶道，這一刻，他也是小刀劃屁股開了眼了。
當然，就連趙菊蘭也不例外，對她男人的行為盡顯懵逼，不過，每一樣東西，卻都讓她感受到了誠意和貼心。
事實上，她十爺把日子過得跟白開水一樣淡，加之又是一個人生活，腿又瘸了，因此生活幾乎沒任何質量可言，用趙菊蘭的話說，叫“成天佯活哩”。
而她男人買的這些生活物資，可以說是真真正正在冬日裡給她十爺送來了炭火，而非花裡胡哨的用不上的東西。
對於此，範改花也是連連稱讚，“你兩口子給你十爺拿這麼多東西，我就很支援，你看你十爺恓惶的，沒人照顧，一個人生活……哪天死了都沒人知道。”
微微一頓，忍不住又道：“你十爺是個好人，就是命苦，生過三個娃娃，恓惶的都死了，你十奶人也不錯，長得秀溜的，後來生第四個娃娃的時候，可能是年齡大，恓惶的，也把命歿了……你十爺後來要不是把腿折了，日子過得沒誰家好！”
“就是。”
“嗯嗯，我十爺是個能幹人。”
牛有鐵給他十爺買好了日用物品後，接著又給他龔許達達買了一瓶好酒和好煙。
完了後，便驅車往趙家莊大隊趕去，去趙家莊大隊的路，他已經是輕車熟路了。
三輪車以每小時五十碼的速度疾馳著，大約不到三十分鐘就到了趙家莊第四大隊，路過牛有鐵老丈人家的時候，他下意識將車速減緩到了三十碼。
此時，已經是黃午了，太陽斜射到他老丈人家的大門樓上，那裡閒坐著幾個老年人，在諞閒傳，太陽把他們曬得皮膚黝黑黝黑的，每個人臉上都爬滿了皺紋。
其中，他老丈人趙承勳也在其中，嘴裡叼著個大煙鬥，正頤指氣使地對幾個同齡老漢說著什麼。
趙菊蘭下意識瞅了她父親一眼，發現她父親老的滿臉都是褶皺，已不見了往日的威風，就莫名的黯然神傷，不過想到她父親以前往死裡打她娘幾個的時候了心一下又狠了起來。
範改花更是看都沒看一眼，一來是害怕，那種心理創傷已經是恆久的頑疾了，二來也是生氣，她一輩子都無法原諒他。
不過在三輪車走遠後，她還是忍不住回頭朝那大門樓瞅了一眼。
但並非是她男人，而是那熟悉的家園，心裡竟莫名感到一陣酸楚……
她太難過了，那圍牆裡面的核桃樹，那梨樹，那杏樹，那蘋果樹，以及那山楂樹，秋子樹等等，那些全都是她一手栽的，經過了幾十年的成長，現在已經變成了參天大樹。
那豬圈裡面的大肥豬，那兔子，那雞，那狗，全都是她一手餵養的，她捨不得……
但又一想到她男人對她下手之狠毒，凡事拿她當出氣筒，兒子呢，又不爭氣，沒一點出息，兒媳又是個白眼狼，有時還夥同她男人打她，侮辱她……總之，想到這一切她就一下子對這個家沒有了任何念想。
“走吧……走了就再也不回來了！”範改花以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呢喃自語道。
“媽，你說啥呀？”趙菊蘭聽到了些耳音子，好奇問。
“我是說——”範改花嘆息一聲，坦然道：“等你龔許達達把莊基弄好了，我就搬過去住，以後再也不去那個家了。”
“呵呵……你早就應該這樣了，還一直不死心，也不知道你一直在希圖個啥！”
“就是，他們離了你不行，可你離了他們總能行！”牛有鐵插入一句。
“就是，你離了他們總能行！”趙菊蘭重複一句。
範改花苦笑了一聲，沒再說話。
牛有鐵加速行駛，再過了不到十分鐘，就來到了衚衕的趙三爺墳墓前。
遠遠，他一眼就看到前面的一片開闊地，在上面建築起了大約兩米高的土牆。
面朝北邊已經預留出了廈房的位置。
“媽，你看，就是那裡！”趙菊蘭激動，微微將屁股抬起一些，瞅向眼前即將竣工的圍牆嚷道。
“嗯嗯，真是多虧了你龔許達達呀！”範改花說。
此時，那裡仍然有壯漢在踢踢嗵嗵地打牆。
有幾個同村婦女圍在跟前看稀奇。
牛有鐵直接將三輪車開到了圍牆下，熄火下了車。
那幾個圍觀看稀奇的婦女一眼認出了趙菊蘭，便主動走上前去跟她打招呼。
“野，這是他菊蘭姑姑麼，啥時候來的。”
說著，她們好奇將目光轉移到趙菊蘭坐著的三輪車上。
當有人認出了牛有鐵並知道這輛三輪車是他駕駛的時候，驚訝的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慧英娘娘，我龔許達達呢？”趙菊蘭開口問道。
“剛剛還在這兒呢。”叫慧英的中年婦女說道，眼睛直勾勾瞅著那輛三輪車。
終於，她們之中有人主動問：“菊蘭，這三輪車是你家的呀？”
趙菊蘭微微一笑，“就是，我娃他達主要是為了拉野物買的。”
“哦哦，你娃他達本事大的，買了一輛三輪車！”
“貴的很吧？”
“還好吧，就三千多點。”
“三千多啊！我的天爺！”
“呵呵……”
“菊蘭，這院莊基是給你媽蓋的嘛？”一陣驚訝後，叫慧英的中年婦女又好奇問。
趙菊蘭賠笑了笑說：“是的，好慧英娘娘哩，你該知道我媽受的罪麼！”
“嗯嗯，我知道，你媽也確實，這輩子把不該受的罪都受完了，唉，是個苦命人。”
“嗯，所以我娃他達就想著，乾脆把我媽和我達另開，各過各的日子，這樣誰也不欠誰，至少我媽就少受罪。”
“就是，另開過好啊！再不另開，你媽就要給你達活活力克死哩！”
“就是，這你娃他達本事大的，唉，你媽也是在你兩口子的手裡把福享了。”
……
就這樣，一時半會趙菊蘭就跟她們幾個說到一塊去了，牛有鐵因為不認識她們，所以什麼話都沒說。
她們誇讚他本事大的時候，就象徵性笑笑，以不至於被她們認為是冷漠或瞧不起人。
這時，範改花還依舊蜷縮在車廂裡，一聲都沒敢吭，主要是，她看到了村裡的鄉黨們，就怯場，心裡就莫名的難受。
畢竟，她已經好幾個月沒回趙家莊大隊了，都不知道大隊裡的人把她罵成什麼樣子了。
不過，聽了女兒和她們之間的對話，她才鬆了口氣，原來是她想多了，趙家莊大隊裡的人不僅沒有罵她的，而且，還幾乎全都支援她，同情她。
就這樣，過了沒一會功夫，正當牛有鐵要走著去趙龔許家時，一個身穿灰色中山服的中年男人騎著飛鴿牌腳踏車急匆匆走了過來。
“龔許達達來了。”看到是趙龔許的瞬間，趙菊蘭激動地提醒她男人。
“哦！還說曹操曹操就到了！”牛有鐵呢喃一句。
這時，趙龔許已經快速來到了三輪車前，看到牛有鐵和他媳婦倆來了，他急忙將車子停好，走上前去招呼道：“菊蘭，你兩口子啥時候來的？”
“剛剛。”趙菊蘭笑著道。
“哦，吃飯了沒？”
“吃了，達達。”
“吃了……哦。”說著，趙龔許掏出一支菸，給牛有鐵遞，牛有鐵客氣地婉拒了，“不抽菸，達達。”
“哦哦，你抽菸了啊！”趙龔許一愣一愣的，表現的總是慢了半拍一樣。
他收回煙，順手釵到耳朵背後，思考什麼似的想了想，便對牛有鐵說：“你大隊裡的牛三寶——”
對方一開口，牛有鐵就知道他想說什麼，便立刻道：
“是的，牛三寶跟我說了，你喊的人已經把圍牆打好了，馬上就要蓋廈房了，所以我就抽空下來了。”
“哦哦，還一直在忙著打牲嘛？”趙龔許客套道。
“嗯，還一直在打。”
“每天都忙得很吧？”
“嗯，稍微有一點點忙。”
趙龔許笑了笑，隨即，便開門見山地說：“那是這樣，你兩口子都來了，我就把接下來要弄的事簡單說一下。”
“嗯，你說，達達。”趙菊蘭快言快語道。
“牆現在已經打好了，工人一共請了六個，一個人一天是一塊錢的工資，不管飯，一共幹了八天，今天到頭，滿打滿算就是九天。”
趙龔慢悠悠說道：“從明兒起，就準備蓋廈房了，胡基我都給你找好了，是趙家莊第三大隊姓姚的家裡的，一塊胡基說的是五分五釐錢，我算了下，兩間廈房一共得一萬二胡基，算下來大概得660塊錢，兩間房的檁一共380塊錢，青瓦是180塊，門窗，木料這些疙瘩鼓錘加一起160就能搞下來……至於人工費，瓦工三塊錢一天，請兩個就夠了，小工8毛一天，至少得請四個，至於吃飯問題，我覺得就只給泥瓦匠兩個人管飯就夠了，小工他們就自己回自己家去吃，不管飯……”
見趙龔許說的如此詳細，牛有鐵也沒懷疑什麼，畢竟，蓋廈房期間，也有他十爺在場監工，他也不怕趙龔許會吃回扣。
“還有就是這些天，打院牆的人工費是54塊錢，加一起是1434塊，暫時就是這麼多了，後期就只開個泥瓦匠和小工的工錢就可以了。”
“好，那就煩勞達達了！”牛有鐵客氣地道。
他沒想到兩間廈房只需要一千四百多就能搞定，而這跟他預計的三千塊就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那這錢你是先給我，還是直接給賣胡基的？還有房檁，門窗，都需要請木匠來做。”
趙龔許繼續道：“反正胡基錢，人家要現錢，不賒賬，至於房檁錢，瓦片錢，還有木匠的錢暫時可以先賒著，等把東西拉來了再給都沒問題。”
“嗯嗯。”
趙菊蘭開口道：“那就等把胡基拉來了現場給錢吧！”
她不可能輕而易舉將這一千多塊錢直接塞給趙龔許，儘管他們之間有點親戚關係，可是人心隔肚皮，萬一對方拿了錢耍賴不認賬的話，她找誰評理去。
她知道她龔許達達之所以熱心幫她母親搭建家園，最主要原因還是因為她男人花了大價錢買了他家的莊基。
“那，那就依你的意思吧。”趙龔許也顯得很是隨意，不急不躁。
“對了，截止今兒牆就打完了，把工人的工資給結一下吧，過會兒他們就要走了。”
“好好，我現在就把錢數給你，你直接跟他們結就是了。”說完，趙菊蘭轉過身回到三輪車廂裡，數了54塊錢拿來親手交給了趙龔許。
“呃，對了，那三輪車？？？”趙龔許滿臉的大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