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炸膛往事
“大慶,你知道你伯家在哪裡嗎?”
路上,牛有鐵試著問大慶,說實話,他也不敢確定自己就一定能找到。
間隔四十多年,很多記憶都早已經模糊,前世麻油村都快發展成一座繁華的大鎮了,到處都是三層五層的小洋房,家家戶戶門前都停著小轎車。
現在看,簡直沒辦法對比,放眼周邊,到處都是荒無人煙的黃土,山嶺,樹林,一切都像是原始時代一樣。
有的地方以前有路,現在都是荒山。
家家戶戶都住著地坑式窯洞,一眼看去就像是一塊平地。
正所謂是見樹不見村,見村不見人,院落地下藏,窯洞土中生,這種情況,別說一個外來人,自己作為一個過來人,都不一定找得到。
“在後面另一個地坑裡。”大慶笑著回答道,同時好奇瞅了父親一眼,心想他咋連大伯家都不知道?
“哦,你快走前面帶路。”牛有鐵道。
“快,二慶,跟我走。”大慶拉了拉二慶,然後倆小子就吼吼吼地往前衝去了。
後面,牛有鐵細細一看,才發現二慶穿的棉襖居然還是破襠褲,就很無語,也不知道趙菊蘭咋想的。
這麼冷的天,屁股蛋子都露出來了。
不過太陽剛剛升起,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一點也不冷,這年代人都穿的灰黑色衣裳,很吸熱。
牛有鐵跟著往前沒走多遠,就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在跟自己打招呼。
“牛有鐵,你不準備打牲了嗎?”
打牲是打獵的意思,麻油村人的方言。
那聲音似曾相識,牛有鐵回過頭去,只見身後走來一粗漢,對方滿臉的圈臉胡,胡茬子硬的像豬鬃,黑黢黢的,頭髮又濃又密,不過梳的整整齊齊,一看就是個講究人。
肩膀上扛著一杆老火槍,槍管上掛著四五隻大麻兔,手裡還拎著兩隻圓滾滾的大野雞,長長的翎子都拖到了地上。
看起來是滿載而歸,心情不錯。
他說話時面帶微笑,同時又夾雜幾分不屑。
牛有鐵知道,這是同行效應,沒一個同行看另一個是順眼的。
牛有鐵連盯對方三秒,卻都沒能想起名字來,但牛有鐵記得他有兩個哥,他自己有一兒一女,雖然打獵很勤奮,早出晚歸,但最終一輩子都沒能走出麻油村,日子過得平平淡淡。
正應驗了父親所說的“一個打漁的,一個打牲的,都不能發家”的話。
此人六十多歲的時候,還經常活躍於麻油村微信群。
時不時發一張在他家紅薯地裡設扎子扎到瞎老鼠的照片,並配文,“打算給某某某炒著吃”,引得村民們一陣噁心狂笑,同時激起牛有鐵對年輕時代打獵的美好回憶。
牛有鐵愣了片刻,然後應付一句,“不錯嘛,野雞野兔都打到了。”
對方冷笑一聲,直接開門見山道:“你狗日上次在射獸山打野豬時炸膛了,連槍都炸飛了。”
“嗯?”牛有鐵微微一愣,大腦中有了點印象,但還不敢確定。
“你還要不?你的槍給牛進財兄弟倆撿到了,要的話去找牛進財拿,換個槍管還能用。”
“哦哦。”
因為在麻油村不興說“謝謝”,牛有鐵便只好“笑笑”,同時點點頭表示了謝意。
“我走了。”說完,就邁著矯健的步子從牛有鐵跟前走過。
他雖然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但牛有鐵知道他是一片好心,只要往這裡想就可以。
這就是麻油村男人的風格。
“這人叫啥呢?”牛有鐵努力在大腦中搜尋,“炸膛?”
關於炸膛,前世他確實是炸過幾次膛,具體那次他確實不清楚,不過“射獸山”,一下讓他想起來。
時間不是很遠,大概就在一週之前的什麼時候,自己確實在射獸山打過野豬,同行的還有二哥,那次都空手而歸。
之所以炸膛,不用說還是心太狠。
為了一槍打死野豬,往槍膛裡灌了過量黑火藥,同時又塞下了不少生鏽的鋼條。
雖然是危險的舉動,但對一個從來沒有經歷過炸膛的新手來說,可能就僅僅只是一次小小的嘗試,哪裡知道炸膛後果會這麼嚴重。
不過慶幸的是,只是槍炸飛了,人沒事,也是奇蹟。
難怪自己今早兩孔窯裡都找遍了,卻沒見到一杆槍,火藥,鉛粒,底火等物件倒是有不少。
“達,快來,我大伯家在這兒。”這時,大慶又跑回來喊道。
“好好,來了。”牛有鐵趕緊應聲,加快了腳步。
同時,大腦中仍然在努力搜尋當年的炸膛往事。
來到大哥家,入目則是三孔大窯,窯面朝西,門板都刷了黑油漆,亮堂堂的,窗子用麻裱紙從外面糊的乾乾淨淨,其中一孔窯門開著一扇門,牛有鐵透過門縫一眼就看到了這年代人最珍愛的二八大槓,被單獨用一個腳踏車套套著。
大哥家的日子,肉眼可見的好。
又在東窯門口,牛有鐵看到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正忙著用鍘子鍘幹麥秸,他們身後的窯內不時傳出“哞哞”的牛叫聲。
“四達,今兒天氣這麼好,你不出門打牲去?”年輕女子笑著打趣一句。
牛有鐵一眼認出,對方正是大哥家的小女兒牛新玲,已年滿18,到了待嫁的年紀,出落的像個大美人兒。
說話間,顰顰一笑,滿臉的年輕朝氣和活力。
年輕男子是大哥家兒子,叫牛新榮,也已經成年。
牛有鐵不想回答關於打獵的任何問題,這已經是他心中的刺。
牛有鐵直接開門見山地問:“你奶呢?”
“我奶在東窯裡坐著哩。”牛新玲回答道,同時瞅牛有鐵一眼,往鍘子裡填一把幹麥秸。
“幹啥哩?”
“給我哥未來媳婦,呃,給她未來的胖孫子納虎頭鞋呢。”
“新榮婚都還沒結,就給孫子納鞋了?呵呵,你奶可真是操了三代人的心。”
“不還給她胖外孫納了虎頭鞋麼?”牛新榮一鍘刀擩下,不容分回了一句。
“你倆鍘你倆的草,牛都餓得怪叫哩。”
牛有鐵耍笑兩句,端著碗裡肉往東窯走。
“誰啊?我有鐵嗎?”
遠遠的,牛有鐵就聽到母親那熟悉的煙柳嗓,她老人家如今都六十多歲了。
按一般歲數,自己都能叫她奶了,但這年代就是這麼神奇,母親當年算是超大齡產婦了,在那個窮苦年代,死亡率直接超過100%,自己能活下來也是命大。
“媽,是我。”牛有鐵大喊道。
這時一箇中年女人走出窯,看了牛有鐵一眼,笑著打趣道:“有鐵,你今天沒出門打牲呀?”
又是打牲!
牛有鐵無語,但一眼就認出,她就是自己的大嫂楊寶鳳,是個厲崴人,當初分家時就是她提出輪流養老人的主意。
目的很明顯,就是怕老人吃了她家的好吃的,只要輪流養,在輪流的期間,他們家就可以用最差的黑麵膜招待老人,老人去了其他家,他們家就可以拿出細面饃、拿出肉放心地吃了。
儘管如此,牛有鐵也能理解,這就是兒多了不如女的結果,怨不得誰。
面對楊寶鳳的耍笑,牛有鐵繞過隨口問了句,“我哥呢?”
“你哥不是去給人打櫃子了麼?”
“哦哦。”
“你哥還想帶你一塊去,你又不肯,打獵也沒打出個啥名堂來,還不如去灣川裡打石頭呢,一天好歹還掙兩塊錢哩,你看立國,立民兄弟幾個,一天加起來掙將近六塊錢哩?一個月還不得有兩百塊?”
牛有鐵笑笑,仍不想說話。
楊寶鳳搖搖頭,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朝牛窯方向走去。
牛有鐵直奔窯內,把碗裡的肉趁熱拿給母親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