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6章 關中（一）
四十里外陳倉城的兵馬的反應不可謂不迅速。他們在得知大散關遇襲的訊息後，便立刻組織兵力前往大散關增援。
但當一萬援軍抵達大散關北數里之外的時候，他們看到的是大散關上煙火升騰，晉軍正蜂擁殺入大散關關牆之上的情形。
從關上逃出的兵士倉皇驚恐，告訴了他們關隘已失，對方火器兇猛，兵馬密密麻麻不計其數的訊息。增援的將領趕忙下令兵馬撤回陳倉城，同時將進一步的情報立刻上報。
劉裕的兵馬沒有絲毫的停留。攻下大散關之後，敵人已經受到驚動，並且已經知道了己方主力從陳倉道進攻的訊息。對方的兵馬定會迅速增援而來。所以必須爭分奪秒拿下陳倉，這樣便可完全開啟通道，佔領關中的第一座城池作為立足點，保證後續兵馬的源源不斷的到來。
劉裕下令大軍不得耽擱，迅速清理出道路前行。傍晚時分，檀道濟和沈田子二人率領兩萬餘前鋒軍衝出陳倉道崎嶇的山口，踏入了地理意義上的關中之地。
前方依舊是山嶺縱橫的地勢，但山與山之間已經有了大片的平疇之地。山口外，一條大河在大地上蜿蜒，那便是渭河。而渭河對岸，便是陳倉縣城。
渭水湯湯，在初晴的夕陽下宛如蒼龍。河水渾黃，河面頗為開闊，看上去很難渡過。
但劉裕的兵馬早有準備，早知道過陳倉道必須渡過渭河，故而隨軍準備了大量的輕便小船和竹筏，便是為了渡過阻擋的河流。
事不宜遲，藉著天光尚在，必須立刻搶渡渭河，否則天黑之後難度更大。一聲令下，數十條小船載著上千兵士往對岸搶渡。陳倉守軍派出了兵馬在對岸防守滋擾，在岸邊以弓箭阻擊。
渡河的兵馬遭到打擊死傷不少，有許多船隻翻覆於河中，兵士落入渾濁的水流之中，被對方岸邊弓箭手射殺。船也飄走了。
檀道濟見狀大為擔憂。兵馬死傷一些倒也罷了，小船飄走了可就是大問題。畢竟能夠攜帶的小船不多。即便是隻能乘坐十餘人的小船，也需要幾個人抬著才能行軍。
但很快，檀道濟便有了驚人的發現。小船翻覆之後，許多落水的兵士從河水裡爬起身來，才發現河水並不如他們想象的那樣深不見底，而是隻到他們的胸口。河水的流速看著很洶湧，但其實水流量也不大，站在河中相互攙扶還可立足。他們居然可以淌水往後逃了回來。
這一發現讓檀道濟和沈天子驚訝不已。之前看渭河流水湯湯，水面渾濁，還以為河水湍急深不見底。但沒想到，其實這河水並沒有想象的那麼深。
事實上，陳倉一帶的渭河河道屬於渭河上游發源之地。秦嶺之水流出山嶺之後在此匯聚往東，要經過十幾個郡縣一直到潼關才匯入黃河之中。中下游匯聚了大量的支流，水量才變的既大且深。陳倉這一帶其實是渭河的上游。河道雖寬闊，但水量不大，導致河水的深度不到數尺。只因為泥沙太多，水流渾濁，所以看起來很可怕很深，實則不然。
這還是在昨日下了一場雨的情形下，河水漲了尺許。平素渭河的水最深處不過四尺左右而已。
檀道濟連忙命人驗證河水的深度。在數百步區域內派人蹚水試探，果然水深處只及胸口。這下可謂是驚喜萬分。於是摒棄小船，命全軍淌水過河。
不到半個時辰，數以萬計的兵馬便淌水渡過了渭河。沈田子帶著兵馬將對岸敵人驅趕回城，對方顯然也知道無法阻止，於是退入陳倉城中。
後續兵馬陸續渡河成功，在初更時分，包括中軍在內的六萬餘兵馬全部渡過渭河，將陳倉圍得水洩不通。
陳倉城雖小，但城池堅固，畢竟是古來兵家必爭之地。而城中兵馬擺開了死守城池的架勢。
劉裕沒有立刻攻城，攻城器械和火炮還在渡河，要等待火器抵達才可破城。檀道濟表示，可以優勢兵力猛攻陳倉，即便沒有攻城器械，天明也必可攻下。
但劉裕否決了他的提議。攻克陳倉不是問題，但為了陳倉死傷太多兵馬並非上策。陳倉勢在必得，但站在戰略高度，當為後續做準備。對方的增援兵馬很快就會到來，這既是危險，也是機會。
於是劉裕一面敦促後續車馬趕緊渡河，完成對陳倉縣城的攻城部署。另一方面，他在和劉穆之商議之後，決定派出一部分兵馬連夜向東進入岐山郡設伏。
岐山郡和陳倉縣相鄰，相距不過六七十里，是前來增援陳倉兵馬的必經之地。其境內地形複雜之極，比之陳倉三山一河圍繞的地形要複雜百倍。岐山和秦嶺南北縱橫，中間地段是大片的沖積平原。再加上東西走向的渭河、橫水、雍水，以及南北走向的石頭河麥李河等水系的阻隔，硬生生將岐山郡中部的平原地帶分隔成了零零碎碎的分隔地形。這種地貌，被人形象的稱之為‘兩三夾一川，兩水分三塬。’
中北部的鳳鳴鎮，南部五丈原，都是這些零碎地形中道路的必經之地的制高點。
北部鳳鳴鎮所在之地，扼守東西通道，可阻長安增援之敵。
南部的五丈原，乃高度五十丈的苔原之地，東臨石頭河，西臨麥李河，北瞰渭水，南依秦嶺棋盤上。地勢高聳險要，是為易守難攻之地。而且，此處正是褒斜道的北出口，一旦攻下五丈原，不但能切斷對方從此處增援陳倉的通道，更可接應褒斜道中正趕來的諸葛長民和諸葛長生的兩兄弟的五千兵馬，讓他們能夠順利抵達。
那五丈原也是當年諸葛亮北伐身死兵敗，壯志未酬之地。
劉裕正是要利用對方兵馬急於這救援陳倉的想法，在岐山設伏，對秦軍兵馬進行阻擊。這不僅可削弱秦軍的有生力量，更可為後續挺進長安打通通道。
劉裕下令，檀道濟和沈田子各率前軍一萬五千人兵分兩路進攻鳳鳴鎮和五丈原。拿下這兩處後，便可將對方大軍阻斷於岐山郡。
檀道濟和沈田子奉命領軍連夜進發，檀道濟的一萬五千兵馬於凌晨時分抵達橫水以北的鳳鳴鎮。在黎明時分發起了猛攻。鳳鳴鎮只有秦軍三千餘人，他們得到的訊息是，晉軍大軍圍困陳倉，兵馬數萬之眾，所以他們沒敢擅自行動，正在此等候長安增援的兵馬。然而長安兵馬未至，晉軍卻到了。
守軍雖有地利之優，但兵力實在太少。檀道濟是員猛將，在他率領的兵馬的猛攻之下，不到午時，鳳鳴鎮便被攻克。
只能說，他們的進攻很迅猛及時，剛剛拿下鳳鳴鎮後，檀道濟便得知了有敵軍兵馬從東而來的訊息。那正是姚崇率領的拱衛京城的一萬禁軍兵馬。
姚崇在昨天上午便得知了大散關遭遇敵軍主力進攻的訊息。但訊息來的雖快，那是因為有信鴿烽火傳遞軍情。然而知道了訊息不等於便可立刻派兵救援。事實上，陳倉距離長安四百里，步兵要行數日。所以姚崇已經反應很快了，立刻奏請姚興此事，表示必須要派兵前往增援，起碼要遲滯敵軍，為姚緒的大軍前往爭取時間。
目前姚緒的兵馬在長安西南子午道中，已經通知他率領大軍前往拒敵。但因子午道距陳倉三百餘里，兵馬需要數日才能抵達，姚崇便只能領長安禁軍前往陳倉增援，以爭取時間。
但沒想到的是，鳳鳴鎮已經被對方攻克了。姚崇遂率軍發起進攻。但鳳鳴鎮已失，對方佔領優勢地利，即便是裝備精良的禁軍也無法取勝。雙方激戰到午後，姚崇始終未能成功，兵馬死傷兩千餘。
有將領勸告姚崇說，既然鳳鳴已失，說明陳倉估計已經被攻克了。此刻救援已經毫無意義。對方兵馬鋒銳已經劍指至此，再強行進攻，徒增傷亡。對方大軍恐將到達，當此之時當立刻退守長安保全兵馬才是明智之舉。
姚崇聞言認為有理。此刻長安並無多少兵力，若自己還在這裡糾纏，實在太危險。於是下令即刻撤兵而走。
南邊的五丈原的戰鬥也在不久前打響。五丈原一帶有姚緒派駐的一萬兵馬。不久前，他們深入褒斜道中等待伏擊諸葛長民的五千從棧道進軍的兵馬。但諸葛長民和諸葛長生兩人率領的兵馬是佯攻之軍，且褒斜道棧道狹窄，危機重重，他們豈會輕易突進。而是製造出種種假象，偽作主力兵馬，在褒斜道中緩緩前進，一日行走不足十里，慢如烏龜。
在此領軍作戰的秦軍將領胡玄張網以待，等的著實心焦，便將兵馬往前推近，希望儘早能夠埋伏到對手。然數日後突然警訊傳來，晉軍主力在陳倉道出現，眼前之敵乃是佯攻兵馬，根本就是欺騙自己的。胡玄當即下令撤出褒斜道，欲前往救援。
大散關北攻破，對方大軍兵臨陳倉的訊息傳來，胡玄不得不改變主意。他知道自己這一萬兵馬不足以解陳倉之圍，於是下令駐守五丈原，封鎖東部通道，等待姚緒大軍到來共同出擊。
兵馬剛剛在五丈原駐紮，沈田子率領的一萬五千晉軍便抵達五丈原。沈田子沒有絲毫的猶豫，當即發起了攻擊。晉軍於晌午時分涉麥李河向五丈原發起進攻。由於五丈原乃四五十丈高的苔原地形，易守難攻。加之沈田子率領的晉軍連續趕路，沒有充分休息，兵馬睏乏。雖人數佔優，但進攻行動卻未能得手。
雙方激戰到黃昏時分，晉軍死傷逾四千餘，但只攻下了位於五丈原西側的三個制高點，堪堪站穩腳跟。胡玄的秦軍依舊背靠棋盤山牢牢的掌控五丈原核心地帶，掌控東西通道，控制五處險要高地。
沈田子只能讓兵馬暫時休整，次日再攻。次日的進攻更加的慘烈。晉軍採取了逐個拔除的進攻策略，以優勢兵力進攻每一座高地。動用了火銃手雷等火器進行猛攻壓制。秦軍以地勢之優用弓箭阻擊，最後以肉搏血戰，阻止對方進攻。戰況慘烈，雙方都死傷慘重。
戰鬥進行到午後時分，晉軍兵馬死傷過半，卻還剩最後一處最大的高地未能攻克。而此處正是關鍵所在，扼守通道的重要區域。但此處高地地形險峻，溝壑縱橫，兵馬數次進攻都被打退。
面對這種情形，就連沈田子也一籌莫展。兵馬死傷過半，士氣低落。若再攻的話，恐要崩盤。但若退兵，宋王那裡必無法交代。宋王說的很清楚，五丈原乃戰術要衝之地，務必奪取。此刻無功而返，必受軍法懲處。
沈田子只得召集眾將領給他們鼓勁，言明利害。告訴他們沒有任何的退路，務必要拼死進攻。眾人無可奈何，只得組織起剩餘的七千餘兵馬發起最後的猛攻。
秦軍兵馬死傷也已過半，可戰兵力不足五千。但他們佔據優勢地形，佈下密集的打擊網。晉軍沿著坡道攻擊之時，遭到了兇猛的還擊。這最後的高點地勢太過險峻，背靠棋盤山，地形居高臨下，掌控數條坡道。晉軍猛攻不下，死傷慘重。
傍晚時分，沈田子已經徹底的絕望了。發起了多次進攻，七千兵馬已經只剩下不到四千人，每一次進攻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而且根本沒有辦法攻至高點。火器手雷需要再近距離發揮作用，但現在連攻到對方近距離位置都已經是奢望了。這種情形下，再進攻便是送死的行為，已經完全沒有必要了。
沈田子對眾人道：“我欲撤兵，所有的罪責我一人承擔，讓宋王責罰我一人，總比所有人都死在這裡好。請諸位萬萬不要潰逃，起碼儲存數千兵力，之後你們再一血此恥，將功補過。”
眾將士都很感動。沈田子擔心自己這些人潰逃，那便是難以洗刷的罪責了。所以他將自己承擔罪責，受軍法處置，揹負所有的責任。這樣他們便無需擔責了。
沈田子正要下令停止進攻率殘兵敗將撤離之時，突然間，苔原高地棋盤山方向傳來了喊殺之聲，伴隨著火銃和手雷的轟鳴。沈田子等人驚訝不已，很快他們便意識到那是自己的援軍到了。
“定是諸葛大將軍等人的兵馬從褒斜道中殺出來了。兄弟們，還等什麼？殺啊。”沈田子大叫了起來。
所有人精神振奮，鼓足勇氣往上再攻。果然過了半山坡道，看到苔原上方激戰正酣。有大量的兵馬不知何時衝到了高地上，正在和秦軍交戰。沈田子等人沒有遭遇多少阻擊便殺上了高地，加入了戰團。
突然出現的敵人導致了防守陣型的崩潰，胡玄萬萬沒想到的是，褒斜道中的晉軍已經抵達了。且被千餘人無聲無息的摸到了他們的腹背。在兩面夾擊之下，胡玄的兵馬終於抵擋不住，很快崩潰。
胡玄欲逃離，被火銃手轟殺，秦軍剩下的數千兵馬或死或降，無一漏網。
沈田子滿懷感激的向帶兵前來的諸葛長生道謝。諸葛長生告訴他，他奉兄長諸葛長民之命，率一千精銳急速趕來參戰。對方在山口安排了警戒人手，被他派武技高強的兵士盡數襲殺了，讓那十幾人連示警的機會都沒有。這才得以率領一千人手攻其腹背。
次日一早，諸葛長民率後續四千兵馬抵達五丈原，得知戰況，也是頗為心驚。
兵馬於五丈原就地紮營，扼守通道。在巡查五丈原時，諸葛長民感嘆道：“我先祖諸葛孔明，當年於五丈原星隕，未能戰勝魏國北伐成功。今日我諸葛氏後人卻在此大破敵軍，也算是了卻了先祖的心願，彌補了遺憾了。”
沈田子在旁笑著附和點頭。事實上，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諸葛長民和諸葛長生是諸葛亮的後代。但諸葛長民不知何時起已經開始以諸葛亮的後代自居了。倒也被他牽強附會的聯絡上了，這五丈原之地，確實是諸葛亮當年的死地。倘若他們當真是諸葛孔明的後嗣，倒也不失為一場佳話。
……
就在五丈原血戰之時，進攻陳倉的戰鬥也打響了。
劉裕親自指揮作戰，將數十門火炮在陳倉城南一字排開，對著城頭城樓和城中一頓猛轟。
劉裕的火炮射程不足，鑄造的也很粗糙，但是威力可一點也不弱。他增強火炮威力的辦法便是大量的裝填火藥，在炮彈之中也裝填大量火藥，幾乎不考慮危險。採用的是力大磚飛的做法。
也正因如此，劉裕軍中操炮手是高危行業，因為火炮經常炸膛釀成事故。
但不得不說，當其火炮轟鳴之時，可謂是地動山搖，威力驚人。雖只安排了數十門火炮的轟炸，卻將陳倉城頭炸得一塌糊塗，單薄的城牆都被炸塌了一角。城樓更是在炮火轟擊之下垮塌燃燒。
陳倉守軍堵塞了城門洞，所以爆破之法沒有起到效果。炸燬了城門之後，內部大量土石無法清理，最終只能採用傳統攻城的手段。
但在火炮的強力壓制之下，劉裕的兵馬很快便搭建了浮橋衝到了城下。經過連續三波前後動用了三萬兵馬的強攻之下，未時時分，陳倉城破。
本來城池已破，戰鬥已成定局。不料城中羌人兵馬負隅頑抗，堅持巷戰不肯投降，造成了晉軍不少的傷亡。這徹底惹惱了劉裕，他陸續命數萬大軍攻入城中，將城中角角落落全部搜了個遍，將城中所有敵軍全部殺的乾乾淨淨，甚至還包括了數千名無辜百姓也慘遭殺戮。
七月初十凌晨，陳倉城硝煙散盡，上萬秦軍全軍覆沒，城池被完全佔領。至此，劉裕大軍打通了陳倉道，正式踏足關中之地，取得了初步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