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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1章 縱論(二合一)

李徽聞言,笑問道:“阿姐所言玄之兄擅長之事是指什麼?”

張玄在旁忙道:“我哪有什麼擅長之事,道蘊小姐莫要讓弘度為難。”

謝道韞笑道:“哪有什麼為難的?玄之兄本就有擅長之事,且我認為,此事現在很重要,我們必須要做。此乃利於大局之事。”

李徽微笑道:“願聞其詳。”

謝道韞道:“李郎,今日之歌舞你以為如何?”

李徽道:“自然是極好。”

謝道韞道:“將士百姓們的反應如何?”

李徽道:“好評如潮。”

謝道韞微笑道:“那就是了。李郎難道沒發現,這禮樂之事,原來正是我們欠缺的。堂皇大舞,不但彰顯輝煌氣象,更振奮人心士氣,令上下精神鼓舞。”

李徽愣了愣,沉聲道:“你的意思是……要大力發展此事?”

謝道韞點頭道:“正是。目前李郎坐擁青徐兩淮關東之地,地方數千裡,人口已經超千萬。此已是國之規模。李郎已為王爵,豈能無禮樂規制?而玄之兄恰擅長此事,何不交由玄之兄主理此事?此乃玄之兄擅長之事也。”

李徽皺了皺眉頭,沉吟未答。謝道韞的意思他明白,禮樂之制是件重要的事情。但是,李徽一直秉承實用主義態度,認為此刻去做那些事情,為時尚早,也浪費資源。況且,李徽一直認為,封建王朝搞禮樂那一套,完全是為了彰顯其皇權之威嚴,而無實際作用。他並沒有打算去搞這種東西,認為將來推行一些簡單的禮儀便足夠了。

“阿姐,恕我直言,這件事我卻還沒想過。是否為時過早?我對此事認知淺薄,我認為禮樂只是小道,不必勞師動眾,大搞特搞。總體而言,於大局並無太大鄙夷。樂舞娛人,自然可以振奮人心,可以進行發展,但不宜太過。否則便會淪為奢靡之類。禮儀固然重要,但若過於重視和繁瑣,則反令上下隔絕,不利交心融洽。不過,玄之兄若擅長這些事,倒也不妨做起來。”

李徽的話讓謝道韞大為震驚,而張玄更是面色漲紅,顯然有些惱怒了。

“弘度,你竟然是這麼看的?你是故意說笑,還是當真這麼以為?且不論我是否擅長禮樂之事,是否要去做這件事。但以此事的重要性而論,玄之認為弘度有所偏頗。不不不,甚至偏頗的嚴重。你豈不聞‘禮崩樂壞’之言?若不重視禮樂之制,天下便大亂,便是禮崩樂壞。其後果你難道不知?當今之世如何?你難道不知原因?正是禮樂崩壞所致啊。哎,我能說什麼好呢?弘度啊,弘度啊。”張玄拍著大腿道。

李徽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而且是極為淺薄的錯誤。確實,自己在這方面的思考不多。禮崩樂壞掛在嘴邊,卻不重視禮樂之制。禮樂可不僅僅是一種形式上的東西,那其實是一種制度和約束人心的規則。

或許是自己潛意識裡依舊以後世的思維思考問題,而自己對於國家制度和治理的一些事也確實缺乏思考和學識。

謝道韞也苦笑著看著李徽道:“郎君,禮樂乃大事,郎君不可輕忽。此乃關係固本邦寧之大事。”

李徽拱手道:“阿姐,玄之兄,我對此事確實欠缺瞭解,我願洗耳恭聽。請二位有以教我。”

張玄有些賭氣的道:“道蘊小姐說吧,我喝酒。我很生氣。”

張玄自斟自飲喝起酒來。

李徽苦笑著看向謝道韞,謝道韞微笑道:“李郎事務繁忙,可能很少思考此事。加之重軍政,對禮樂之事輕忽也是情有可原。確實,當實力弱小之時,想的是如何生存保全,自不會考慮太多。但如今徐州地轄千里人轄千萬,則必須要考慮文教之事。否則難以管束。道蘊知道,李郎致力於建立律法規制,施文教,崇儒法之學,便是希望能夠有一套規則律法和道德的約束,以完成社會治理和約束。但這些還是不夠的。禮樂之制便是有效的補充之法,可令社會更和諧穩固。”

李徽微微點頭,沉聲道:“說下去。”

謝道韞道:“周之前,世人崇鬼神占卜讖言祭祀,以天命為治。然實行周禮之後,乃知天佑德君之理。便是所謂‘天命靡常,唯德是輔’。上天只庇佑德君,從神權到德政,不得不說乃是顛覆創舉。以大周禮樂之制,從而解決了一些難題。華夷之辯從血統分割,變為是否尊崇禮制為標準,這大大的增進了團結和融合,血統之論變為是否接受文化禮制的認同成為了華夷的標準,乃令天下諸侯有了共同的禮樂之制,融合在一起,減少了戰亂紛爭。這之後,更有倫常尊卑之禮,乃至滲透到方方面面的衣食住行之制,形成一套執行體制。道蘊並非說這一切都很合理,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建立了一套有效有序的執行體制,從亂到治,功不可沒,且澤背其後之世。”

李徽緩緩點頭,沉聲道:“確然如此。”

謝道韞道:“秦漢之時,禮樂日趨完備。無一例外,皆參考周禮之制。從中不難看出,禮樂之制,乃是世間執行的一個極為必要的基礎。道蘊認為,禮之核心乃是‘別’,禮儀便是將人區別開來。譬如君臣父子夫妻長幼,其各自遵循其禮,便是區別他們的不同。綱常輪序之道,便是社會執行之道。乃至服飾車馬宮室祭祀規格的不同,都是在輪序有序上做文章。道蘊承認,這其中有壓迫霸凌之處,但也最大限度了保證了有序的執行,讓天下人各司其職各知其位,不至於產生混亂。於個體而言或受壓制,但於整個社會而言,不啻為穩定有序的執行法則。”

李徽微微點頭,他心裡自然明白,謝道韞所言之事,有許多是自己不認同的地方。那是自己從後世而來的思想作祟。但在這封建王朝時代,有些東西被視為天經地義。要保證社會有序執行,確實需要這些禮制的約束。況且,這也不是全然糟粕,許多道德基礎便是基於此。

“而樂則同禮不同,若說禮的核心是‘別’的話,那麼樂的核心之意便是‘和’。樂可令人身心愉悅,促進和諧。樂來情感共通之物,可溝通彼此,交流情感。無論地位如何,無論男女老少,都可體會音樂之美,在這一點上幾乎是平等的。就像今日破陣之曲,自李郎而下,百姓軍卒皆聽此曲,在那一瞬間,情感的震撼是相通的,那一刻不分高低貴賤。故而樂可彌補因禮制而造成的隔閡,彌合人與人之間地位的差異,情感上的隔膜。是促進和諧的東西。故禮樂共生,互為彌補,更為合理。這就像李郎常說的,律法制度不是冷冰冰的,也要講情。法和情也是相互補充的是同樣的道理。”謝道韞侃侃而道。

李徽讚道:“精闢,精闢。受教,受教了。”

雖然謝道韞的這些話沒能擺脫一些桎梏,但是不得不說,在現有的時代背景之下,她將禮樂之制的作用說的很清楚。足見其智慧超群,不愧大晉第一才女之名。這種才可不止是琴棋書畫清談玄輪,而是思考到了整個社會治理的層面上了,頗為難得。

謝道韞笑道:“我所知的不過是皮毛。玄之兄這些年潛心研究,必有高論。玄之兄,何不為李郎說說?李郎不是輕慢,他只是還沒思考此事罷了。放眼天下,又有誰能有李郎的思想深邃?思考深刻?但人不是萬能的,也不能面面俱到不是麼?否則李郎豈非成了聖人了麼?”

張玄在旁已經喝了好幾杯酒,此刻確實有了表達的慾望。

於是拱手道:“也罷,就當和道蘊小姐探討此事。弘度聽不聽得進去,倒也無妨。”

李徽忙笑道:“聽得進去,聽得進去,玄之兄肯教誨,我自洗耳恭聽。”

張玄撫須道:“適才道蘊小姐所言極為精闢。但我想,弘度恐怕最想知道的是禮樂之制到底好在那裡。我可歸納之,讓弘度能夠清楚的明白。”

李徽為他斟了酒,做了個請說的手勢。

張玄抱拳道:“弘度,道蘊小姐。我認為,禮樂之制的好處有如下幾條。其一,便是道蘊小姐所言之構建秩序,增進穩定和諧,令社會穩定執行。禮記雲:樂者為同,禮者為異。同則相親,異則相敬。……禮義立,則貴賤等矣。樂文同,則上下和矣。此之為治理之要,上位者不可不知也。”

李徽點頭,舉杯一飲而盡。

“其二,於個人而言,禮樂可修德修身。禮以修身,樂以養心。弘度大力推崇儒法之道,難道不是希望天下人都遵儒法,既能為國家所用,又能成為謙遜知禮的君子麼?尊禮之人,便受教化,不但於容貌行為言語之上不同於蠻夷之輩,更懂得辭讓謙遜恭敬等美德。成為謙謙君子,道德楷模。故而子曰:不學禮,無以立。而樂可養心,中正之樂可平心境,抑暴躁,陶怡情操,擴人心胸。又譬如軍中之樂,能令將士激進,勇武無畏。固有樂修內,禮修外之說。”

“其三,於治民之上,律法乃強制於外,乃以懲罰威懾為要。此為下策。禮樂教化於內,可防患於未然,乃是發乎於內,摒除作奸犯科之道,此乃教化之功,故可防微杜漸。比之律法懲責,則更勝一籌。教化有道德之功,乃令人有自我約束之心。比之外力迫之,更有效用。故子曰: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以且格。此乃王道之法也。如今弘度坐擁千里之地,千萬之民,百族聚之,魚龍混雜。若單以律法治之,恐耗盡人力物力,也未見有功。故禮樂之修,當可行也。”

李徽重重點頭,深感自己所知甚少,心中頗為慚愧。

“其四。禮乃溝通天地,效法自然。天地萬物,行之有道。陰陽黑白,尊卑生死,高低先後,乃自然之理。禮制乃效法自然之理,不悖天地,乃是自然之道的一部分。故禮法可行,乃是自然之理也。樂乃天人合一之道,自然萬物,皆有樂律。道蘊小姐當知,樂器乃據自然之聲而造,琴絃叮咚,可模流水,琵琶鏘然,可擬風雷。故樂可通天地,令天人萬物交感,讓人理解天地之音。天人合一,乃最高境界也。以上,便是我所說的禮樂當行之益處也。”

張玄一口氣說了這些話,微微有些激動和氣喘。張玄本就是大晉名士,曾和謝玄齊名,並稱‘二玄’。人品才學家世上都是一等一的人物。和拿下裝瘋賣傻的假名士不同,張玄是有真才學的。但大晉這些年來發生的一切令他心灰意冷,逐漸沉寂。來徐州之後,更是淡泊於事,安靜生活。他讀了很多書,鑽研了很多事情,也逐漸有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和見解,變得更睿智通透。他並非不想為李徽出力,他只是更加認清了自己的能力,認清了局面而已。

今日能夠暢談他的心得,他自己也是頗為痛快。

謝道韞在旁輕輕鼓掌,笑道:“玄之兄所言鞭辟入裡,可謂精髓所在。道蘊只知皮毛,所幸拋磚引玉,得玄之高論。真是讓人讚歎不已。李郎,你覺得呢?”

李徽心情也很激動。這些年來,李徽確實沒有仔細的系統的去了解和學習關於國家治理的問題。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一方面忙於保全自己生存下來,發展徐州。和各方勢力周旋爭鬥。為了增強力量而殫精竭慮。也確實沒有太多的時間去讀書思考。另一方面,李徽在這方面確實有所欠缺。

他不是萬能的,他只是個穿越客。他所知道的東西其實也很有限。特別是治國理政這方面的事情,那是一種深層次的邏輯,是繁雜系統全面的制度和手段。李徽在後世也不是什麼官員,根本沒接觸到這些。他只能根據當前的情況和自己積累的一些基本的常識來揣度此事,很多時候,並沒有搞清楚裡邊的深層次邏輯。

今日是李徽第一次聽人深層次的解釋統治者的手段和邏輯。雖只是寥寥一段話,但已經讓李徽茅塞頓開,窺見了一個新的天地。這怎不令李徽感到激動。

許多事,都知道應該這麼做,但卻不知其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瞭解了內裡的邏輯,便是跨入了一個新的階段了。

當然,張玄所言有許多話是李徽並不能認同的。他對禮樂教化的目的便是為了便於統治。說白了,這是讓天下人固守本位階級,讓他們遵循固定的規矩和地位,將他們訓練成乖乖羊。倫理綱常這些東西中有很多的糟粕存在,君臣父子尊卑貴賤,這些名詞在後世足夠吐槽上熱搜。但在這個時代,恰恰是禁錮思想維護統治的東西。

但李徽其實已經並不覺得突兀。他穿越十幾年來,已經融入了這裡,成了這裡的一份子。他知道,這些手段是有效的。只是自己之前沒考慮到這些,而今,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穿越來此惶恐不安的少年,而是衝冠一怒流血漂櫓的位高權重者,更將有志成為結束亂局創造太平之世的人。那麼自己便不得不面對這一切了。

適應這個時代的規則,利用規則,這一向是李徽穿越而來後給自己立下的信條。事實證明,這是有效的。自己有今天的成就,正是因為自己適應的很成功,利用的很成功。而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那些後世帶來的思想在這裡是行不通的。

統治的手段既然證明是行之有效的,那便只需拿來。自己會進行一些改良,而不是去否定他,弄出一套新的東西出來。這才是明智的做法。

李徽忽然想起了那一年冬天,自己在缽池山上萼綠華的道觀裡和她喝茶賞梅的時候,萼綠華曾經跟自己說的那些話。

當時萼綠華說了一些帝王之道,御民之法。當時的自己還在內心裡腹誹她居然給自己灌輸這些糟粕的東西,完全沒有放在心上。現在看來,她說的那些,恰恰是行之有效的手段。自己只是沒有體會到這一層罷了。

如今自己面臨的是廣闊的天地,無數的人口。要統治好萬民,完成社會的治理,那將是何等複雜的系統和工程,何等繁雜的體系。要謀萬世太平,不是嘴巴說說而已,也不是大軍攻城略地之後佔領便罷。軍政經濟文化法律宗教族群民生制度等等一系列方面的事情都將接踵而來,沒有一個強大的統治體系是無法維持的。否則,便是曇花一現分崩離析之局,天下太平也只是一句空話。

李徽暗暗告誡自己,自己必須要儘快的面對這些問題,沒有任何的藉口和理由去耽擱了。

“李郎,李郎,你怎麼了?怎麼不說話?”謝道韞見李徽沉默不語,忙輕聲呼喚道。

張玄見李徽神色,還以為李徽對自己說的這些不認同,心中惱怒了一般。不覺暗自嘆了口氣,有一種對牛彈琴的遺憾。

李徽驚醒過來,站起身來向張玄長鞠一禮,又向謝道韞長鞠一禮。

“二位今日所言,令我茅塞頓開。多謝二位有教於我,讓我洞悉了一些道理。玄之兄所言字字珠璣,禮樂果然重要之極,乃不可或缺之事。天下紛亂,正是禮崩樂壞所至,我們當重塑禮樂之制,方可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李徽沉聲道。

張玄笑了起來,連忙還禮道:“弘度不必客氣,若對弘度有益,那便不虛此言矣。”

李徽笑道:“何止有益,令我醍醐灌頂。這樣吧,我擬設禮樂官署,玄之兄任此署官長,專司此事,制定禮樂規制,推廣施行。不知玄之兄意下如何?”

張玄尚未說話,謝道韞在旁笑道:“甚好,甚好。此乃玄之兄擅長之事,又對大事有益,何不為之?玄之兄,可大展手腳。”

張玄微微點頭,起身向李徽長鞠道:“多謝主公,玄之敢不領命,必當全力為之,不負所托。”

李徽大笑上前,挽住張玄的手臂道:“來來來,咱們喝酒。你二位再跟我說說一些道理。禮樂之外,當還有許多其他的講究,都跟我說說。”

張玄笑道:“有些事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我所知也有限。將來倒是可以請博學之士,荀大人墨林他們給你好好的講講。”

李徽笑道:“可行。不過先喝酒談論,那些回頭再說。”

當下三人喝酒談論,直到初更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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