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0章 驚喜(二合一)
那笛聲悠揚悅耳,動聽之極。李徽曾研習笛技,也算是個中高手,從此笛聲之中,李徽聽到了嫻熟的技巧和熟悉的感覺。
伴隨著笛聲悠揚,琴聲嗡然而起。當瑤琴之聲響起的那一刻,李徽瞪大眼睛面露驚喜之色慾站起身來。
“主公,先欣賞歌舞可否?”一旁的苻朗拉住他的衣袖微笑道。
李徽心情激動,因為他從那瑤琴彈奏之聲中聽出來了,那是空谷幽蘭之曲的前奏。而當世能以瑤琴彈奏此曲,知道此曲的人還能是誰?
李徽重新坐下,確實,眼下是慶賀大會的表演,雖然自己急於知道奏琴者是誰,卻也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失態。
笛聲婉轉,琴曲悠揚,空谷幽蘭之曲的前奏很快便轉為另外的曲調。轉折之處自然和諧,毫無生硬之感。那前奏似乎便是有意為之,讓自己知道演奏者是誰。
下一刻,綵棚布幔大開,二十多名青衣女子長袖飄飄從綵棚之中魚貫而出。在場眾人一片歡騰,眼睛發光。那些女子身形修長,妝容美麗,身著青裳,挺拔婀娜。一個個面容秀麗,髮髻精美,美不勝收。雖然如此,但美而不媚,豔而不俗,讓人讚歎其美,卻沒有任何的邪媚之感。
伴隨著琴笛悠揚的樂曲,二十多名青衣女子在場中開始翩然起舞。長袖起落,陣型變幻,俯仰旋轉,輕盈變化,令人目眩神迷,讚歎不已。
一番瑰麗的舞蹈之後,青衣女子們舞姿舒緩,同時伴隨樂聲開始曼聲齊唱。歌曰:堯任舜禹。當復何為。百獸率舞。鳳凰來儀。得人則安。失人則危。唯賢知賢。人不易知。歌以詠言。誠不易移。鳴條之役。萬舉必全。明德通靈。降福自天。
歌聲清亮,婉轉動聽,如流水鶯歌沁人心脾,令人舒適。
李徽等人都聽出來了,這是一首曹丕的詩,名叫《秋胡行》。不過曲子卻應該是後配上的曲調,配合此詩內容,正合今日場合。
一曲既罷。青衣女子們斂裾行禮,魚貫後退,消失於綵棚帷幕之後。場上掌聲如雷,彩聲如潮,人人開心無比,歡呼喜樂。
歌舞這一類的表演,對於這時代的普通人而言純純便是奢侈品。這些都是世家大族皇權勢力的專屬奢侈品,對於普通人而言,一輩子也休想欣賞一回。今日他們欣賞了《唐王破陣之曲》以及剛才眾舞女歌伎的《秋胡行》歌舞,帶給他們的震撼和欣喜難以形容。
而且這兩曲都是最頂級的歌舞,前者悲壯雄渾充滿陽剛之氣,後者柔美絕倫,充滿陰柔之美,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和不同的感受。對於第一次欣賞到這種高階享受的百姓而言,就好比平素吃糠咽菜,一下子便山珍海味到口,那種感覺,無法形容,震撼無比。原來世上還有如此美妙的歌舞享受,真是大開眼界。
其實不光是他們,就連李徽也感覺到驚喜不已。雖然李徽見得世面是整個時代所有人都無法企及的。但是在來到這個時代之後,李徽也甚少有這樣高階的享受。曾經為了生存而艱難拼搏,之後為了徐州而殫精竭慮。戰場廝殺,你死我活,那裡有空去欣賞這些。若不是遇到謝道韞張彤雲她們,見識了一些音律詩畫之美,若不是參與了一些宴飲,蹭到了一些欣賞的機會的話,恐怕也和此刻的百姓一樣,是個土包子,瞠目結舌了。
兩曲唱罷,場面熱烈,歡聲雷動。苻朗上前大聲宣佈今日慶賀大會到此結束。眾人雖意猶未盡,但也只得戀戀不捨的散場。
李徽第一時間下了長階,趕往綵棚處。進了綵棚之中,一眼便看到謝道韞坐在小几之旁正在喝茶,而坐在她對面的一名男子正是張彤雲的哥哥張玄。
“哈哈哈,我果然沒猜錯,真是玄之兄和阿姐。你們怎麼來了中山?怎也不提前告知一聲,竟然將我矇在鼓裡。”李徽笑著上前大聲道。
張玄站起身來,拱手還禮道:“張玄見過主公。”
謝道韞眉眼帶笑,斂裾行禮道:“李郎可怪不得我,這都是元達兄的主意。”
一旁苻朗笑道:“正是,主公不必責怪他們,這都是我的主意。主公是否感到驚喜?”
李徽笑道:“自然驚喜。怪不得這些天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原來是在排演今日之事。如此說來,他們早就到了是麼?”
苻朗道:“也不過五天而已,不過我籌劃此事,卻已經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了。”
苻朗敘述了事情了經過。原來在東府軍佔領中山之後,苻朗便在策劃進行勝利慶祝活動。他認為需要有些歌舞節目助興,但自己不善此道。想起謝道韞編纂音律大典之事,知道她這方面才能卓著,於是便將自己的想法寫信派人快馬送回淮陰,請謝道韞幫忙。
謝道韞很快回信,建議破陣之曲和秋胡行歌舞的想法。並表示,如果苻朗同意,她可以譜曲填詞。
苻朗自然求之不得,回信表示完全贊同,請求謝道韞幫忙譜曲填詞,並進一步邀請謝道韞前來中山這樣既可當面協調演練,又能給李徽一個驚喜。
謝道韞答應了苻朗的提議,她知道,攻佔中山乃李徽事業上關鍵性的一步。這種時候,她理當為李徽道賀一番。以歌舞的形式為他道賀也是一樁值得紀念之事。
不過,謝道韞希望有人幫助,畢竟時間緊迫。於是找到了張玄,告知他此事。張玄自然欣然應允,答應一起前往。
謝道韞遂帶著一群舞伎歌伎樂師趕往中山。路途之中,謝道韞一邊趕路一邊譜曲。在張玄和舞伎們的參與和建議之下,秋胡行的舞蹈和樂曲很快成型。路途之中合練了幾次,都覺得滿意。但是在破陣之曲的創作上,謝道韞卻遇到了難題。這畢竟是全新的領域和風格,謝道韞對於戰爭還見識的不多,譜出來的曲和詞都讓她很不滿意,盡皆作廢。
抵達鄴城之後,謝道韞讓人陪著她走訪了鄴城戰場,聽取了當日作戰的情形。得知了當日鄴城之戰的兇險,東府軍大軍差點飢寒交迫而全軍覆滅。在信都,更知道了許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蹟,走訪墓園見到了密密麻麻的陣亡將士的墓碑。
戰場之上,荒草枯骨的痕跡宛然猶在。這一切深深的觸動了謝道韞。聰慧如她,自然更能共情這一切的慘烈和嚴酷,也更進一步體會到勝利的來之不易。於是,唐王破陣之曲的旋律和詞在心中成型。
在趕往中山的途中,謝道韞一日一夜未眠未休,完成了這惶惶之曲。
張玄看了之後,大讚不已。遂同樂師合奏之後,效果極佳,心中欽佩之極。
抵達中山之後,苻朗安排謝道韞居於東湖之畔的別苑之中。謝道韞也想給李徽一個驚喜,所以也配合苻朗的行動。在聽了兩曲之後,苻朗大為讚歎欽佩。不過,苻朗在欣賞了破陣樂之後,認為以女子歌舞呈現,似乎略有不足。遂提出了以百名兵士編舞列陣,增加氣勢和感染力的提議。
不得不說,苻朗的藝術造詣還是頗深的,他提出的問題真是謝道韞內心裡隱隱覺得破陣曲有些味道不對的地方。不在曲詞之中,而在表現的舞蹈形式之中。
謝道韞欣然同意,於是苻朗選了百餘名兵士前來進行排演。時間緊業務重,花了數日之間的打磨修改,一切才呈現出今日所表現出來的模樣。
李徽聽了苻朗的敘述,大笑不已。同時嘆道:“你們如此用心,真是難得。今日歌舞,確實令人讚歎。特別是那破陣曲,我聽了幾乎潸然淚下,心中感動。阿姐詞曲絕佳,令人望塵莫及。第一才女之名,無人撼動。”
謝道韞笑而不語,張玄在旁道:“那是當然。道蘊才能,我等不及。我此番前來,本想著能幫她,結果一點忙也幫不上,真是慚愧。”
謝道韞笑道:“玄之兄莫要這麼說。若非玄之兄音律造詣深厚,多加指點,道蘊怎能成功?玄之兄若謙遜,道蘊豈非無地自容。”
苻朗大笑道:“都很好,缺一不可。我徐州人才濟濟,乃欣榮之兆。好了,大事已了,主公和謝小姐久別重逢,玄之,我看我們也不要礙眼了。來來來,去我那裡喝酒去。”
張玄拱手笑道:“正當如此,好好喝幾杯。”
李徽住處在中山皇宮東殿。李徽本不想住在皇宮之中,這會落人口實。但城中確實無好的住處,各軍將領都在中山,佔據了中山城中的一些大宅豪邸。各衙署也投入運作,李徽想要住在衙署之中也不方便。況苻朗等人言道:只是住處而已,便於親衛駐紮保護,何必想那麼多。
李徽無奈,只得命人騰出太極殿東側的東殿的一座花園搬進去住。至於皇宮後殿,命人嚴加看護,無論自己還是其他人都不進入。雖然這皇宮是大燕的皇宮,而且也早就沒有什麼妃嬪宮女在此,但其象徵意義還是有的。李徽不想被人拿此事做文章。
和謝道韞回到住處之後,李徽關上房門,一把便摟住謝道韞俯身親吻。謝道韞也勾首而就,兩人唇舌交纏,纏綿不已。感覺到李徽似有異樣之行,謝道韞忙將李徽推開。
“大白天的,李郎可不要亂來。待晚間自當侍奉。”謝道韞嗔道。
李徽笑道:“大半天的怎麼了?小別勝新婚,人之常情。”
謝道韞道:“雖則如此,也要注意觀瞻。外人不知,你身邊人也知曉。”
李徽洩了氣,苦笑道:“你說的都對。”
謝道韞微笑道:“我可不是訓斥你,而是你如今不同以往,自然要注意這些事情,免造不必要的非議。你說是不是?我的郎君?”
李徽道:“多謝教誨。”
兩人來到堂上,沏上茶水之後對坐而飲。李徽問了一些徐州家裡的事情,謝道韞一一回答。本來此番謝道韞是告知了張彤雲等人的,問她們願不願意一起前來。但張彤雲表示一大家子需要照顧,無法前往慶賀,讓謝道韞代表她向李徽道賀。張彤雲不能來,阿珠和青寧自然更不能來,謝道韞身份超然,和李徽並無夫妻之名,反倒不受拘束。
兩人談談說說,話題到了收復關東之事上。謝道韞道:“李郎如今收復了關東之地,聲望高隆,頗得民心。我聽聞京城上下無不讚頌,人人遵從。此番北伐,可謂是破局之策。當初許多人擔憂,如今證明李郎遠見卓識,魄力非凡。但不知李郎下一步作何打算?”
李徽道:“北伐並未結束,下一步自然是收復關中。不過,目前不宜操之過急。軍隊需要休整,關東之地還需鞏固,此刻急於行動,我恐貪多嚼不爛,反而落得不美。目前的局勢,奪取關中之地困難重重,即便勉強攻入關中,關中四戰之地,各方勢力圍困之地,必受極大牽制。以目前我東府軍的兵力,恐難兩全。所以,這件事還需斟酌。”
謝道韞點頭道:“那我就放心了。攻入關中或許容易,但守住關中需要大量的兵馬。可能會是一個泥淖。如果有人乘機對徐州發難,到那時恐怕還得放棄關中。確實不宜操之過急。”
李徽笑道:“阿姐什麼時候讀了兵書戰略了?頗有見地啊。”
謝道韞抿嘴笑道:“我懂什麼?我只是和你閒聊罷了。這逐鹿天下的事情,我可沒什麼好的建議。只是希望李郎能夠一步一個腳印,不讓他人有可乘之機。”
李徽道:“你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聲了?”
謝道韞道:“來中山之前,瑗度來徐州看我,他說,最近朝廷正在討論一件事。聽說,劉裕上奏朝廷,說要趁著李郎破關東之威,讓朝廷下旨,督促李郎率軍直取關中,以完成大晉收復失地之業。朝廷上下都認為,唯有李郎能夠完成這項壯舉。”
李徽一愣,皺眉道:“什麼?有這回事?”
謝道韞點頭道:“瑗度說的,自然不會是假。”
李徽道:“瑗度有何見解?”
謝道韞朱唇輕啟,緩緩道:“瑗度認為,其中有詐。他認為東府軍才收復關東,歷經大戰,兵力也有折損,將士受傷者眾。此刻定需休整恢復。此時若繼續西進攻關中,兵馬疲憊,準備不足,恐遭敗績。關東攻關中的道路險峻,自古成功者寥寥。一旦行動,必艱苦卓絕,深陷其中,非一年半載難以成功。而如此一來,後方空虛,恐難兩全。如果失敗了,那更是前功盡棄。所以,他建議我轉告李郎,要三思而行。”
李徽微微點頭,皺眉沉吟思索。謝琰之言有理。這時候朝廷要自己收復關中的話,於理可原,於情不合。困難也正如謝琰所慮的那般,絕非好的時機。
但李徽想的是,這件事恐怕不是表面看到的那麼簡單。此事是劉裕等人所提議的話,那便很容易引起自己的警惕。劉裕何等聰明之人,他豈能不知自己會因此而懷疑他有另外的圖謀。但他為何還要這麼做呢?其意圖何在?明知會被自己懷疑他的動機,他依舊這麼做,其中必有另外的目的,而非表面所見。
“郎君,若朝廷真的下旨要你攻關中,你當如何?”謝道韞問道。
李徽微笑道:“阿姐放心,朝廷豈會強迫於我?定需先徵詢我的意見。就算真正下旨命我西進,我又豈會不顧現狀而行動。難道他們還會因此治我抗旨之罪不成?陛下沒那麼糊塗。我徐州早就軍務自專,朝廷不會自討沒趣。”
謝道韞點頭道:“說的也是。但他們這麼做,豈非有些奇怪?李郎是否西進,朝廷無法左右,卻又為何要爭論此事?朝廷大可徵詢李郎的意見便知。不如李郎提前上奏朝廷,表明暫無西進之想,可斷了朝廷之議,也免得朝廷下旨來,李郎不遵,惹人非議。”
李徽心中一動,忽然腦海裡像是捕捉到了些什麼。但一時之間又無頭緒。沉吟半晌後,笑道:“罷了,這件事我之後和眾人商議商議便是。阿姐不必擔心此事,我自會解決。”
謝道韞微笑點頭,說道:“確實,我也是瞎操心。”
李徽道:“也不是瞎操心,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操心,我很高興。阿姐此來中山,我很驚喜。阿姐既來,便盤桓幾日。之後你我一起回淮陰,我們把大事辦了。”
謝道韞臉上一紅道:“什麼大事?”
李徽道:“那日我信中不是說了麼?這次說什麼也得辦了。阿姐莫非嫌棄唐王側妃之位?”
謝道韞嗔道:“我若在乎名分,又怎會和你……和你生了兒子?我對此並無企圖。”
李徽道:“那就是了,這次無論你怎麼反對,婚事必須辦了。為了弘兒歸宗,也為了償我之願。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謝道韞紅著臉嗔道:“強搶良家女子麼?那怎是你堂堂王爺能做的事?”
李徽笑道:“哎?我還就是強搶了,怎地?”
……
當晚,李徽宴請張玄,謝道韞相陪在坐。
酒過三巡,李徽對張玄道:“玄之兄此番來的正好,我正欲回淮陰之後和你商議一事。如今關東已收復,需要鞏固經營。我欲請陶定和玄之兄前來治理幷州之地。陶定為刺史,玄之為別駕。你二人意氣相投,交往篤厚,搭班於此,定能將幷州治理的井然有序。不知玄之兄意下如何?”
張玄聞言想了想,擺手道:“多謝弘度厚愛,但恐我不能從命。”
李徽忙問道:“為何?若玄之兄不肯來幷州,那麼去幽州為刺史也成。”
張玄聽出李徽的言外之意,似乎是認為自己嫌棄當別駕的官太小了,屈居陶定之下,所以不肯就職。
“弘度,我絕無他意。我只是不想再奔波辛勞了。你也知道,我向來淡泊,只想過些輕鬆的日子。每日詩酒相伴,遊玩自娛,便已經很好了。況且我並無治理的才能,有自知之明。如今弘度收復關東,需要能吏治理州郡,那是干係重大之事。我徐州人才輩出,我便不摻和了。你的心意我領了,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多謝弘度,此事不提了。”
李徽聽了這話,有些撓頭。張玄確實是淡泊之人,自從來到徐州,不吵不鬧,口碑甚好。也從不會因為是李徽內兄的身份而去討要什麼。他當了多年的吳興太守,治理才能肯定是有的,只是可能真的不願意辛勞。
“玄之兄,人生百年,當做些事情。玄之兄正值壯年,滿腹才學,怎可辜負?這些年在徐州衙署做些事務性的事情,確實埋沒了你。本想著讓玄之兄能夠放開手腳做事的。沒想到玄之兄志不在此,讓我倒是有些唏噓。”李徽嘆息道。
張玄擺手笑道:“不必如此,我並非不願做些事情,只是不希望壞了你的大事罷了。我拿手的事情是什麼,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你不必擔心我。”
李徽點點頭,正要端起酒盅喝酒,一旁的謝道韞忽然開口道:“李郎何不讓玄之兄做他擅長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