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9章 秋日烽火
噼啪——
蠟燭發出一聲輕響，站在堪輿圖前的幾道身影直起了身子，圖紙上，到處插著軍旗與人形標識，韓世忠看向前方几道身影，緩緩開口：“都去歇息吧，宋軍已經在向我等移動，不日就將抵達。”
屋中的人都向著韓世忠行了一禮，徐寧、韓常先走出去，後方跟著幾道身影魚貫而出，王寅、楊再興留在最後，看著遠去的身影輕聲開口：“良臣兄信你那個本家的？”
正抻懶腰的將領連忙搖手：“別胡說，什麼本家，灑家出生在西北，他是南方的，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楊再興嘿嘿一笑：“反正你二人都姓韓，有都是世字輩兒，說不定祖上還是同一個。”
韓世忠翻個白眼兒：“去去去，少拿灑家打趣。”，伸手摸摸下巴上的鬍鬚：“灑家正覺得頭疼呢，這廝來的也算是及時，待宋軍到時讓其先上，依著他們那些士兵的真實反應，說不得有奇效。”
王寅突然開口：“可別再把人逼反了。”
“不會。”韓世忠揮揮手：“這廝已經知道自己要幹什麼，就是損失些人手，他多半也不會心疼，說不得會更加高興。”
另外兩人想想點點頭，楊再興開口道：“陛下已經到了宣城左近，前軍是徐文將軍，正一路趕過來，想來是要支援咱們。”
“那就是說，趙構或許已經到陛下軍中了？”韓世忠饒有興趣的笑了一下：“也好，咱們先同姓張的姓趙的打上幾仗，那些牆頭草般的宋官兒自有選擇。”
接著再次舉起雙手狠狠伸了個懶腰：“走了，明日要開始忙活了。”
“是拼命才對。”
王寅笑著搖搖頭跟上前去。
夜色如墨，提著燈籠的親兵走上前來，引著各自的將領向歇息的地方走過去。
……
天濛濛發亮，缺了一塊的月亮與東邊新出的太陽同時懸掛天空。
昏暗的視線中，遠處的山丘如同黑色的怪獸靜靜的趴伏在那裡，陡然有巨大的聲音嘭的一下炸開，緊接著叮叮噹噹的聲響不斷，枯葉在聲音中顫動。
它的下方，十數道身影糾纏在一起，隨後迅速分開，前面有人在逃，後面持刃追趕，地面上留下兩三具缺胳膊少腿的屍體，鮮血在並不明亮的清晨有些發黑。
悉悉索索的聲音中，夾雜著箭矢破空，刀兵交擊的聲音，更遠的四周，青冥的天色中，到處有交戰的身影，隨著初陽的高升，秋日的山間不斷有屍體被拋下。
轟轟轟——
腳步聲音沉重，張俊扭頭看看豎著的宋字大旗心中嘆一口氣，趙構對他有抬舉之恩，可以說沒有這位新任的官家就沒有自己這個御營司前軍統制。
只是他對能從齊軍手中救出官家並不抱太大的希望，他在揚州與縻貹打過，對方水陸共進打的他潰不成軍，這些不過月餘之事，他還都記在心頭沒有忘卻。
況且，前軍消失無蹤，在他心中就當都戰死了，畢竟死了比活著要好，活著就說明那些人都叛變了，沒什麼比敵人人數增多更麻煩的。
頭疼……
張俊揉揉太陽穴，耳中聽著有馬蹄聲響過來，抬頭看去，一名身上帶著箭矢的斥候已經跑至中軍，拉停戰馬的時候，身體晃動一下，摔落下馬，有親衛趕快跳下來將人扶起。
慘白著臉的斥候勉強開口：“稟……統制，前方……前方有大量齊軍斥候，弟兄們……損失慘重。”
難看的臉色浮上張俊的面龐，天上的日光照下，他背後卻是一陣寒氣升騰。
短號的不時在山林間吹響，傳去遠方的宋軍令騎連續奔走，對於寧國縣附近的山丘林野，這些從杭州附近過來計程車卒顯得有些畏懼，在刀盾手走去外面形成防禦的盾牆之後方才保持整個隊伍沒有拖拉落後。
張浚、趙鼎帶著田師中走在中軍，傳令兵不時往來傳遞訊息，聽著他們的彙報發出一些不痛不癢的命令。
對於行軍打仗，如今宋軍中領兵的將領都可以算得上是久經戰陣的老手，並不需要他們做多少調整，惟一需要且必須做的，是調整麾下將領的心態。
這些才是現在急需要做的。
走過一片山丘之後，是一片稍微平坦一些的原野，高大的樹林在右側隨風搖曳，枯葉隨風而下，左邊一條河流奔湧向前。
宋軍兵馬休整時，張浚並未曾接到前軍張俊部的訊息，扶著腰間的長劍，站在旗幟下，一張臉陰沉的厲害。
“莫不是被齊軍埋伏了？”面色有些疲憊，臉龐消瘦的趙鼎走過來遲疑的開口，隨後自己否定自己：“也不對，他所部離中軍不過三里路，他麾下又是八千精銳，若是有什麼變故應是能傳回訊息才是。”
周望踩著有些潮溼的地面過來，冷笑一聲：“張統制麾下總有抱怨之人，或是現在有了二心。”
“別胡說。”張浚打斷他的話語：“張伯英乃是官家提拔上來的，論忠心不輸你我等人。”
就在說話間，前方有傳令兵奔跑過來，同樣帶回的有他們要等的訊息。
“張統制在前方十五里處發現齊軍兵馬，只是麾下斥候損失慘重，未能探知有多少人馬與將領是何人。”
張浚、周望、趙鼎三人對視一眼，齊齊鬆一口氣，張浚笑笑：“就說他不會有什麼問題。”，隨後打起精神：“通知王燮、王珉、楊沂中三人率部上前，命後軍劉光世快些帶兵上來支援，全軍加速前進十里，奪回官家！”
號角聲在林野道左吹響。
五萬宋軍當即遵從將令而行，採取保守的姿態，列起戰陣，浩浩蕩蕩走過這片林木過多的地帶，從天空看下，身穿緋紅的身影好似好似一朵朵盛開的鮮花，組成一個不規則的形狀朝前蔓延。
不久之後，奔湧的軍隊在行進中開始銜接，張浚騎著馬衝到靠前的位置，進入視野的是遠處黑壓壓的戰陣，這邊看去有些不倫不類，緋紅的旌旗上帶著不規則的黑布，顯然是臨時縫製的，只有兩邊的馬軍中黑底紅邊的旌旗在飄，幾面將領的旗幟在其中舒捲，人人雙眼狂熱的望過來這邊。
“齊軍……韓、厲、徐、韓，嗯……應該是正主兒了。”
之前在江邊的時候，張浚只是聽聞過一些傳聞，後來未曾來及支援江北的戰局就發生了官家被俘之事，是以他今日也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儘管對面的軍隊穿著宋軍的衣甲，然而還是能看出來一些不同。
對於將領的身份，他心中也有自己的猜測，韓這個姓在齊軍將領中不多，再聯想臨安的訊息，應該就是那個膽大包天的韓世忠。
嗚——
也在此時，號角的聲音在對面吹響，緋紅、黑色衣甲混在一起的軍隊從後方、左右向前行進，一撥撥穿著緋紅色服飾，披著黑布計程車兵站到了前方，持著長柄大刀的韓世清騎馬高舉手中刀，吶喊著高叫出聲：“列陣——”
一面面盾牌順著方向延伸落下，一連串的轟轟轟的聲響中砸在地面，後方，手持長槍計程車兵上來，“喝啊！”吼叫一聲，齊齊壓下，長槍越過盾牌，森寒密集的槍林展開。
持著強弩的射手站到盾手身後，彎腰檢查著手中弩機，面上一片興奮。
另一側，同樣有軍隊在展開陣勢，一人高的大盾砸下地面，手握鐵矛的魁梧士卒沉默上前，無聲中組成同樣的刺蝟陣型。
深秋的天氣，有冷風颳起，大片的陰雲在空中飄動。
沉默的身影帶來更大的壓迫感，人群如同浪潮湧動，無數的腳步踩著相同的腳步，震動聲中，前行的身影率先向著前方的陣列發起進攻。
轟轟轟——
“為了前途、爵位——”
韓世清拖著白色的披風奔行在陣前，高高舉起手中大刀：“爾等已經是齊國計程車卒，有了獲取軍功封妻廕子的權利，將士們，為你們自身而戰！”
“殺——”
“和他們拼了！”
剛剛投靠的宣城宋軍爆發出一聲嘶吼，提盾持槍的人影感覺身體中有了更多的力氣，腳步聲、吶喊聲在這片原野炸響，率先向著前方的宋軍侵襲過去。
尚穿著宋軍制式衣甲計程車兵，外面簡單用黑布縫在身上作為辨別，密密麻麻的身影從勻速行進到小跑著前行，煙塵從腳下升起，迎風暴漲，兩側有著騎兵向前挺進。
“該死，就知道這裡定會遇上齊軍。”宋軍戰陣之中張浚死死握著劍柄，口中輕聲呢喃。
寧國縣多丘陵林野，地勢起伏較大，然而這處較平的地勢也是此處不多的沃土，向來是種糧產糧的不二選擇，如今作為戰場……
來年這裡或是會豐收吧……
腦海中轉著不合時宜的念頭，張浚猛的一甩頭，似乎想將雜念甩開：“收縮防守，神臂弓手上前，儘量殺傷對方騎兵。”，隨後看著對方馬軍未動，皺皺眉頭：“小心齊軍騎兵突襲。”
“是。”
傳令兵應一聲揮動手中小旗，有令騎將他的命令傳開，後方看他上前的張俊此時也安排好麾下，帶著親兵過來：“張相，鋒線危險，還請後退。”
張浚回頭盯著他眼睛幾息，點點頭：“好。”
張俊露出個笑容連忙讓親兵護著，二人在盾牌遮掩中向後撤退，張浚陡然開口：“齊軍衝陣，此處壓力不小，緊縮回去，與王燮、王珉二人御守正面。”
張俊神色不變，拱手稱是，那邊的張浚則是沒再多言，打馬而回。
戰鼓的聲音在兩軍陣中敲響，零零散散的箭雨在空中交錯，連線成戰陣的軍隊，舉起盾牌掩護後方的射手，不斷髮出弓弦震動聲響，帶著破空聲的弩矢遠遠射去，正正紮在衝鋒而來計程車兵盾牌上。
不斷前進的宣城、齊軍兵馬腳步越來越快，視線中前方宋軍的身影也越發的清晰，就在連容貌也能看清的距離，箭矢如同雨點兒覆蓋，弩矢利箭“哆哆哆”紮在盾牌上，偶爾有一聲慘叫發出，中箭的人摔倒在地，痛苦呻吟。
距離再近，咬著牙衝鋒計程車卒緊了緊手中盾牌的握把，發出歇斯底里的怒吼。
腳上的戰靴擠壓出褶皺，轟然蹬出，一層泥土捲起半空。
“抵住——”
“敵軍衝擊——”
“殺——”
無數聲嘶吼在瞬間炸開，抵擋在身前的大盾轟的一下將手持利刃撲來的齊軍士卒死死擋住，手中鐵刀、身後的長槍更是揮動戳刺不停。
噗噗——
血肉被盡數撕裂的聲音沉悶響起，前排密密麻麻涌過來的齊軍步卒有人掛在了槍林上面，更多的人嘶吼著揮動刀兵前仆後繼的衝上前去，推擠著前方僵持的同袍身影，後方長槍鐵矛探出，不顧尚掛在槍桿上的屍體，與對面的長槍戳刺碰撞。
一時間滿是刀兵交擊的碰撞聲響，數面鐵盾承受不住攻擊在刀盾手手中破裂開，隨後跟進的兵器瘋狂的揮砍、抽刺過去，雙方的血肉破損、骨骼爆裂的聲音隨之響起。
後方，提著弓弩計程車卒不斷將手中的箭矢、弩矢射出去，落在對面的人群之中。
“向前衝，攻入對方中軍，殺——”
韓世清兜轉戰馬，提著大刀咬牙嘶吼的看著前方鋒線，鮮血從屍體堆積的鋒線上流淌開來，他麾下計程車卒在這一刻與從杭州過來計程車卒拼殺了一個勢均力敵。
說不定不用走那一步棋……
他心裡閃過這個念頭，廝殺戰場的另一側，沉默上前的齊軍士卒爆發出比這邊更大的怒吼聲，韓世清轉頭看過去，砰砰砰的聲音延綿在鋒線上，見過一面覺著有些溫文爾雅的徐寧神色猙獰，正提著金槍在鋒線親身陷陣，一道道身影被他手中長槍戳倒在地，白皙圓潤的臉上濺滿了血點兒。
一面面大盾在齊軍士卒手中朝著對面拍過去，魁梧粗壯的步卒目中狂熱，收盾牌的瞬間，齊齊向前，一柄柄粗長的鐵矛捅出去，穿透敵人的身體，隨後拔矛、挺盾一氣呵成，將自己遮掩在木盾後方。
“該死……”張俊在大旗下看的眉頭緊皺，陡然開口大喊：“劉寶呢？讓他率部上前，先將那姓韓的給我剁回去，通知張子蓋，讓他頂住！”
秋風拂過原野，血肉在戰場擴大蔓延似乎蕩起層層漣漪，接到命令的劉寶伸手綽起大斧，狂吼一聲，指向韓世清大旗：“跟我上，將那邊的殺退下去！”
周邊的宋軍士卒陡然發出一聲叫喊，跟著身前的將領嘶吼著飛奔上前。
鋒線犬牙交錯，有兵馬突襲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