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林中獸,套中人】
【關節強力吸合已啟用】。
伴隨著哐啷啷的金屬碰撞聲與幽青的冥銅火花,拉哈鐸慢條斯理地按著肩甲,旋轉活動著手臂,悠哉悠哉地伸展著剛剛復原的身軀。
“我並不信任這個傢伙。”安士巴坦率地說,鹿角蛙嘴盔正對著拉哈鐸。
“儘管我確實把那些甲冑部件交給了你,但是我依舊堅持認為,我們不應該讓拉哈鐸具備自由活動的能力。”他的胸甲裡迴盪著隆隆的聲音,“他很有可能會再次倒戈。”
“不好意思,現在這裡可不是你說了算。”拉哈鐸伸了個懶腰,身軀甲冑發出金屬摩擦聲,訕笑著叉腰站在白色的薩麥爾旁邊,對著安士巴指指點點。
七八條蛇形腐屍魔在君主身後靈活地遊竄著,提著巨大的雙手大鐮刀,與安士巴對峙。
“我清楚這一點,安士巴。”薩麥爾回答,“但是我們需要儘可能吸納可用力量——我們是同類,最終的目的是合作,是統合這一切,應對共同的問題,而不是內鬥本身。”
“我沒有什麼【共同的問題】。”安士巴說,“另外,我也勸誡你,不要去尋找什麼【問題】。”
“生命就是尋找一片可以看到藍天的墓地。沒有人在乎什麼真相。人們渴望的總是成為世界中地位最崇高的那一部分,而不是改變世界。”
“你如果總是接二連三地提出問題,尋求一些本不應該知道的東西,會讓天空變得渾濁。”
“或許吧。”薩麥爾聳肩,“但我肩甲上扛著別的東西。”
安士巴從他的骸鑄戰馬身旁站起身,站在薩麥爾面前,將寬大的陰影籠罩在薩麥爾面前。
“不要以為換了一身白色的塗裝就能讓你變成救世主,薩麥爾。”他隆隆地低吼著。
“這裡沒有人需要救世主。我需要的是藍天。而他們——那些活人們,需要的是墓地。”
“沒有人需要你改變世界,沒有人需要得知真相。滿腔熱血只會帶來悲哀。我的建議是,管好你自己。”
安士巴直挺挺地站著,微微低下頭,與薩麥爾頭盔中的陰影對視。
薩麥爾同樣筆直地站立著,儘管安士巴寬闊高大的陰影籠罩了他的頭盔,但他仍然毫無退卻的意思。
“這些話,我聽得夠多了。”他回答,“我死得很年輕,尚未來得及被磨滅心氣。每個比我年長的人都喜歡說我愛多管閒事,即使在我死後也是如此。”
安士巴低沉地哼了一聲。
“我們踏平骸心的時刻終將到來,彼時,我們的盟約也會終結,我也會與你進行一場公正的決鬥,以此來決定誰是真正的領袖,決定我們未來的前進方向。別忘了。”安士巴耿直地說。
“明白。”薩麥爾說,“走吧,我們先去找鎖柯法尋求交涉,再處理掉德克貢。”
“很好。”安士巴低沉的聲音回答,“儘管我更希望你優先處理掉德克貢。”
拉哈鐸繞著對峙的兩人,左看看,右看看,饒有興致地琢磨著。
三位幽魂騎士一邊帶領著各自的死靈部隊,穿過迷霧湖泊,一邊朝著東面前進。
這次的主要目的是與鎖柯法交涉——從之前鎖柯法的表現來看,他大概對作戰沒有半點興趣,或許只需要和平交涉就能解決問題。另外,這次的目的地相對距離遙遠,為了快速抵達,也不好攜帶太多戰鬥單位與戰爭機械。
不過,這次還特意帶上了曾經與鎖柯法打過交道的拉哈鐸——儘管這種交道大概讓鎖柯法很不爽。但如果必要的話,也許可以透過揍一揍拉哈鐸的方式,向鎖柯法表示善意。
拉哈鐸的巨獸已經被拆除了植入物控制,迷霧湖泊周圍也有安士巴的死靈長時間駐守。拉哈鐸自己在地下墓穴中儲存的死靈也被安士巴帶走了一大半,剩下的少量則由薩麥爾保管,此時又將其還給了拉哈鐸。
數量不多,只有四十個腐屍魔,包括一批蛇形腐屍魔與一批膜翼腐屍魔。
另外兩位騎士則帶著編隊的七十個精銳部下,包括腐屍爬行者、腐屍獵殺者、腐屍騎士、骸鑄戰士、骸鑄戰馬等等。
畢竟安士巴的單位普遍都是重甲,身軀沉重,行動遲緩,需要額外的強壯坐騎來加速移動。
安士巴這段時間顯然也沒有閒著,又研究出了一種新的骸鑄死靈,由兩個骸鑄戰士和大量熔塑石組成,使用堅韌的鏽銅樹根鬚,將半石化的厚重骸骨編織到一起,覆蓋著寬闊的沉重冥銅甲冑,構成重甲的巖骨雙頭巨怪。
雙頭巨怪一手提著一柄龍牙形狀的沉重冥銅大棒,另一手拖著一條手腕粗細的冥銅鎖鏈,兩個腦袋上的兩個冥銅桶盔各負責一半身軀,可以交替使用大範圍的鎖鏈橫掃與龍牙大棒的小範圍錘擊。
拉哈鐸騎著一匹帶有腐爛猛禽鳥喙的腐屍馬,拖著蜥蜴似的尾巴,腿則是兩條迅猛龍似的大腿和六條咔嗒作響的節肢,奔行時速度快得驚人,像是一條迅猛龍。
由於拉哈鐸本體最輕巧,他的戰馬速度也最快,即使他時不時拉著冥銅鎖鏈韁繩,停頓下來等待另外兩人,也仍然在路途中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面。
安士巴騎著他那裝甲車似的巨大骸鑄戰馬,用冥銅加固過關節,馬蹄粗壯,但速度依舊是三人中最緩慢的,像是緩步推進的坦克。
薩麥爾騎著一頭用白鐵澆鑄過的馬形死靈,是使用不同死靈混合製造的新成果,骸鑄戰馬的馬蹄與骨骼,加上腐屍魔的觸鬚與可塑血肉——至少從外表輪廓來看,那是一匹馬。
馬蹄帶有骸鑄的利爪,死死撕扯著地面。從澆鑄的白鐵保護層下面露出少量冥銅,拖拽著少量蠕動的觸鬚。看似聖潔的白鐵馬鎧前端,露出幽暗的冥銅包裹的怪誕吸盤嘴,像是腐臭的七鰓鰻,如彎刀般的鋒利牙齒凸出吸盤嘴,呈現出花瓣的形狀。
在隆隆的蹄聲與吱吱的刨抓聲中,穿過灌木叢生的平原,在枯萎的植株之間留下三行凌亂的蹄印。
死靈們奔行著跟在後面,快步追隨著君主。
“有時候我很好奇,為什麼你和德克貢總是很討厭對方的樣子。”薩麥爾在顛簸的死靈坐騎背上說,“照理說,你們看起來有很多地方都很相似。”
安士巴握著冥銅鎖鏈韁繩的動作頓了頓,沉默著。
薩麥爾靜靜望著他。
漫長的沉默,以至於拉哈鐸放慢了速度,駕著坐騎故意落到後面,開始敏銳地探頭探腦,試圖搞清楚這個問題對於安士巴來說意味著什麼。
“他人即地獄。”安士巴最終說,“自我則是更深的地獄。”
他憋出來這兩句話,隨後又一次停下了話頭,像是這兩句話足以解釋他的一切。
薩麥爾搖了搖鐵白色的頭盔,轉移了話題:
“在我突襲普蘭革的騎士墓時,他的工坊被拉哈鐸引爆了。”他望向一旁坐騎背上的拉哈鐸,“普蘭革有能力製造某種威力巨大的爆炸物。”
“當然是我的功勞——我引爆了他冥銅手炮的爆炸藥。”拉哈鐸興沖沖地回答,“薩麥爾老大你應該還記得,那種發射沉重冥銅球彈的手持式擊發炮,威力足以轟爛投石機的鏽銅原木框架。”
“你知道那種爆炸藥是怎樣製造的嗎?”薩麥爾問。
“呃……這個……”拉哈鐸尷尬地遲疑著,“我只知道,是把蘆葦做的纖維草紙放到了地下,浸泡了惡化腐殖質和沼澤裡的某些植物原料。”
“這種技術,是普蘭革自己研究的嗎?”薩麥爾問。
“不,根據普蘭革的自述,是他與辛茲烙交易獲得的製造方法。”拉哈鐸困惑地搖頭。
這些資訊很重要嗎?
“在控制住普蘭革之後,我去他的工坊遺址研究了一下。”薩麥爾說,“普蘭革的騎士墓是使用穴居者的隧道改造的,挖掘得深邃而牢固。而且在工坊的地下空間牆壁裡,有冥銅夾層加固,因此,有些房間還沒有被徹底破壞。”
“那裡的地下空間裡,我找到了一個殘留下來的區域,其中養殖著很多腐壤咆哮者——它們在吸食惡化腐殖質,同時攝食沼澤裡挖出來的根莖塊與某種真菌,在體內發生一些特殊的反應,最後分泌出一種褐色的液體,其中含有大量的硝化物。”
“這些含有硝化物的液體極其易燃易爆,而且爆炸威力不小。將其稀釋之後混合少量死靈酸漿,浸透蘆葦製造的草紙再將其晾乾撕碎,會得到類似與硝化纖維的東西,遇到死靈酸漿或者明火都會爆燃。”
“腐壤咆哮者,是什麼?”安士巴問。
“一種生物,是被眾神精心設計的活體化工反應釜。”薩麥爾說,“我在出發前問了問普蘭革,關於他的爆炸配方與配方來源——他坦然告訴了我,內容與製造流程與拉哈鐸描述得相差無幾,看來他沒有撒謊——也許,普蘭革並沒有拉哈鐸那麼喜歡謊話連篇。”
“嘿,什麼叫謊話連篇?我就在這裡聽著呢。”拉哈鐸插嘴。
“我的意思是,如果這個配方的來源是辛茲烙,說明辛茲烙知道如何使用眾神預留的人工生物,或許他也掌握了不少於眾神有關的技術。”薩麥爾沉思著,“之後在面對辛茲烙的時候,不能大意,最好優先聽我指揮。”
三位騎士一邊談論著,一邊駕著坐騎繞過湖泊,前往鎖柯法的邊境線。
在堆滿黑灰色沙礫的丘陵與荒原出現在他們面前之前,呯呯的碰撞聲響與興奮的咆哮在天空下回蕩,隨著坐騎們的前進而越來越近:
“出來,你這阿宅!”德克貢的聲音大吼著。
呯!呯呯!氣動肌腱的巨響如同槍響,一次次穿破空氣,夾雜著嘩啦啦的刺耳鎖鏈碰撞聲,伴隨著冥銅節肢的咔噠作響,以及動力輪的轟鳴。
“給我出來,懦夫!”德克貢咆哮著,“面對我!”
呯呯!呯呯!槍火擊發般的轟響中,摻雜著冥銅零件被砸碎落地的聲音。
“竟敢跑到我地盤上偷東西……”德克貢怒吼。
“我……我我我只是拿了一點腐殖質……”鎖柯法結結巴巴尖叫著,“荒原……荒原只有被焚燒過的石頭和沙礫……沒有生物,沒有腐殖質……”
三騎士驅使著坐騎,快速趕到邊境線,站在黑灰色沙礫堆積的礦石丘陵上,俯瞰著下方荒原的情況。
嘩啦啦!嘩啦啦!刺耳的鎖鏈碰撞聲不絕於耳。
一尊魁梧的身影頭戴角鬥士頭盔,鈑金肌肉甲上懸掛著粗壯的冥銅鎖鏈,如同披風般鑄造在背後與身軀上,嘩啦啦搖晃著。
鎖鏈的末端帶著鋒利的肉鉤,掛滿了戰利品,腐爛的魔獸頭顱與頭骨,以及七零八落的骨塊,像是原始部落的蠻族勇士項鍊一樣。
德克貢帶領著七八個血肉角鬥士,正在鎖柯法的節肢戰車面前。他們咆哮著,將戰車撕扯得七零八落,上面靈骨製造的顱骨寄居蟹被咔吧咔吧碾碎,扔到一旁。
德克貢一躍而起,隨著呯的一聲爆響,從他的甲冑關節縫隙中伸出骨質的噴管,氣動肌腱與幽魂騎士的冥銅巨力混合在一起,血霧迸濺,如同噴氣加速般,狠狠砸在節肢戰車上,碩大的冥銅巨爪將戰車上猛獁象頭骨似的厚重骷髏砸得粉碎!
德克貢在自己的空心身軀裡填充了新鮮的魔獸肌肉!
碎裂的骨片如同雨點般落下,四散崩裂,下方的靈骨寄居蟹們咔噠咔噠滿地亂跑,露出崩裂的機件。
“不不不不……”丘陵背後響起鎖柯法有氣無力的哀嚎,“拜託,拜託……那些腐殖質我已經用掉了……拜託不要再……”
咔噠,咔噠,咔噠……節肢的刮擦聲咔嗒作響,隨著轟隆一聲爆裂的巨響,數十根立柱般巨大的冥銅節肢從地下猛然彈出,輕微擺動著,將一個焦黑的丘陵護衛在其中。
“這不是你能決定的……”德克貢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
粗獷的角鬥士緩慢扭頭,望著另一邊三騎士的身影。
“……安士巴。”德克貢低吼著,抬起粗壯的巨大冥銅爪,將面前的一根冥銅節肢隨手擰彎,拍到一旁。
他轉過身,角鬥士盔對著那個最高大的身影,自動忽略了旁邊另外兩個騎士。即使是白金色的薩麥爾也沒能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走。
“雖說這樣被無視讓人挺不爽的。”拉哈鐸低聲說,“但是仔細一想,被德克貢無視,何嘗不是一件大好事?”
薩麥爾微微偏了偏頭盔,望著視野中的德克貢略微傾斜,又慢慢傾斜回來。
安士巴低啞地哼了一聲。
“終於。”德克貢扔下鎖柯法所在的丘陵,在嘩啦作響的鎖鏈披風甩動聲中,邁著沉重的步伐,帶著角鬥士們,朝著三騎士的方向而來。
“終於,能和你的本體對上了,你這披著文明外皮的野獸——你這不敢袒露自己的虛偽懦夫。”
薩麥爾想要主動上前交涉,但是一隻巨大的冥銅手甲擋在自己面前。
他抬起頭盔,望著安士巴的鹿角蛙嘴盔。
安士巴沉默著,靜靜望著德克貢越來越近的身影。
“我來。”他沉悶地說,“這是……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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