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玄青纏枝尊
為首一人是個寸頭。
頭皮泛著青光,面相兇悍,一道淺疤橫過眉骨,眼神如刀子般在我們身上刮過。
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帶著公事公辦的冷漠:
“站住!核心交易區,規矩,驗資。拿出夠分量的東西,或者證明身份的憑證。否則,免進!”
他伸出手,手掌厚實,佈滿老繭。
我眉頭微蹙,下意識摸了摸口袋。
裡面除了那枚關鍵時刻用來報信的炮仗,以及些許零錢,並無其他能直接證明財力或身份的物件。
正思忖著是否要採取些非常手段先制住幾人,強行闖入,唐婉婷卻忽然上前半步。
微微抬起下巴,雖難掩一絲緊張,但聲音清亮,帶著世家小姐特有的那份底氣和不容置疑:
“驗資?我是唐婉婷,唐家的人。這個身份,夠不夠分量進這道門?”
她刻意放緩語速,每個字都清晰有力。
“唐家?”
寸頭壯漢明顯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訝異,與身旁幾名同伴交換了個眼神。
唐家在本地古玩界的名頭,顯然他們是知道的。
那是真正紮根多年,底蘊深厚的大家族。
旁邊一個瘦高個的壯漢湊到寸頭耳邊,低聲快速說了幾句,目光在唐婉婷身上掃過,帶著確認的意味。
寸頭壯漢再次看向唐婉婷時,臉色緩和了不少。
目光在她雖略顯稚嫩,但難掩貴氣的臉龐,以及身上料子講究的衣著上掃過。
確認不似作偽,便側身讓開了道路,語氣也恭敬了幾分:
“原來是唐大小姐,失敬。請進!”
他做了個手勢。
我略感意外,沒想到唐婉婷的名頭在這裡如此管用,倒是省去了一番手腳。
跟在她身後踏入車廂,一股淡淡的,品質尚可的檀香氣味驅散了外面的汙濁氣息。
車廂內的佈置雖仍顯破舊,木板牆壁上油漆剝落,但比之外面,已是整潔有序了許多。
甚至還鋪著暗紅色的地毯,儘管邊緣已經有些磨損。
這節車廂不算大,約莫二十幾個平方。
裡面的人也不多,稀稀落落分散在七八個攤位前,不到二十人。
我們的進入並未引起太多關注,只有靠近門口兩人隨意瞥了我們一眼。
目光在我身上稍作停留,便收了回去,繼續低聲交談,顯然對此習以為常。
我目光快速掃過全場,並未發現疑似“把頭”的人物,便打算繼續深入。
目標在最後一節車廂,沒必要在此耽擱。
剛邁出兩步,唐婉婷卻猛地用力拉住我的胳膊,手指冰涼,聲音因激動而帶著明顯的顫抖,幾乎語無倫次:
“陳默!你快看!看那邊!那個……那個尊!”
她的目光死死釘在斜前方,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凝神望去。
只見斜對面一個攤位的角落,一塊深紫色的絨布上,靜靜地擺放著一個琉璃尊。
那尊高約半尺,器型古樸端莊,透著一股歷史的厚重感。
通體呈現出一種幽深的玄青色,剔透如萬年寒冰,卻又彷彿內蘊雲霧。
光線下流轉著一層暗啞而神秘的光澤,吸人心神。
瓶身外壁,精心雕刻著繁複細密的纏枝蓮紋。
枝蔓纏繞,花瓣舒展,線條流暢生動。
更奇的是,那紋路的邊緣竟隱隱泛著一絲若隱若現的銀線。
宛如月華悄然浸染,於這昏暗中獨自散發著清冷輝光。
整體觀之,古樸大氣中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深邃與詭異。
瓶口處,還鑲嵌著一圈細碎的墨色寶石。
如眾星捧月,與玄青琉璃相互映襯,更添幾分拒人千里的貴氣與陰寒。
“那是……玄青纏枝尊!”
唐婉婷的聲音帶著哭腔,眼圈瞬間紅了,眼神死死黏在那尊上。
“那是我爺爺當年最心愛的收藏之一!二十多年前莫名遺失,成了他老人家一塊心病,唸叨了半輩子!”
“它……它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她的聲音裡充滿了激動、困惑,還有一絲找到珍寶的狂喜。
我湊近些,藉著車廂內帶罩的煤油燈光仔細端詳。
關於此物的資訊瞬間在腦中清晰起來。
這“玄青纏枝尊”絕非尋常琉璃器,乃是明代永樂年間御窯專為宮廷燒製的秘色琉璃,採用的是早已失傳的“玄霜凝青”古法。
傳聞當年永樂帝為祭祀太廟,特命御窯匠人遠赴西域尋得深海玄琉璃為主料。
輔以硃砂、硝石等二十八味特殊物料,經七七四十九日不間斷的炭火淬鍊方得成就。
整個過程秘而不宣,最終成器僅得三件。
兩件用於太廟,後毀於兵燹,唯餘此一件流落民間,堪稱孤品,價值連城。
“陳默,那東西對爺爺、對我們唐家都太重要了,求求你,一定要想辦法幫我拿回來。”
唐婉婷抓住我的手臂,眼中滿是期盼與焦灼。
看著她眼中的懇求,我心中迅速權衡。
這段時日,唐婉婷對我助益良多,唐老爺子待我也算不薄。
如今意外得見唐家遺失多年的傳家之寶,於情於理,都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況且,藉此機會,或許能與唐家關係更進一步,利於後續追查。
“先過去看看情況。”
打定主意,我輕輕握了握她的手,感受到她掌心的微溼。
隨即帶著她,不動聲色地朝那個攤位緩步走去,目光掃過攤主和其他貨物。
攤主是個留著兩撇精心打理過的,油光水滑的山羊鬍的中年男人。
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灰色綢緞馬褂,手裡捏著一個銅框放大鏡,正與隔壁攤位的老闆爭執著什麼。
聲音壓得雖低,卻仍有些許碎片飄入我們耳中。
隔壁攤位上,鋪著一塊藍布,擺著一尊巴掌大小的玉獅子。
那玉獅子通體潔白,質地細膩溫潤,油性十足,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顯然是上好的和田羊脂玉籽料所雕。
獅子的造型威猛生動,鬃毛雕刻得絲絲分明,眼神凌厲,張牙舞爪,透著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一眼便知價值不菲。
“老李,不是我說,你這玉獅子雖然是清中期的玩意兒,玉質也不錯,但雕工只能算中規中矩,匠氣略重,少了點神韻。”
“想換我這支正兒八經唐代出土的鎏金髮簪,你這籌碼,還差著點兒意思。”
山羊鬍老闆搖著頭,手指點著自家攤位上那支雖然金光燦燦,但簪尾明顯有一小塊缺損、露出底下暗銅色的髮簪,語氣頗為堅決,帶著商人的精明。
“你再看看我這髮簪,這可是宮廷流出來的物件,看這鎏金工藝多厚實?”
“簪頭嵌的這顆南海珍珠,雖不算頂大,但光澤度一流!瑩潤得很!”
“光是這顆珠子,就抵得上你大半個玉獅子了。你這交換,我太虧!”
隔壁那位身材微胖,白麵團團,穿著對襟褂子的老闆臉上堆著笑,拿起玉獅子遞到山羊鬍老闆眼前,唾沫星子幾乎要濺到對方臉上:
“李老闆,您這話可就偏頗了。您上手摸摸,這羊脂玉的油潤度,這分量!沉甸甸的!”
“清代中期的和田玉完整器,現在市面上找一件少一件。”
“您那髮簪好是好,畢竟是唐墓裡出來的,陰氣重不說,品相還不全了。”
“用我這完好無損、陽氣足的玉獅子換,您真不吃虧,說不定還小賺一筆呢!”
他試圖用“陽氣”來抵消“陰氣”的說辭。
山羊鬍老闆接過玉獅子,又舉起放大鏡裝模作樣地看了又看,翻來覆去。
再對比一下自己那支殘損的髮簪,眉頭擰成了疙瘩,沉吟道:
“不行,還是虧。我這髮簪再殘,也是盛唐氣象,歷史底蘊在這擺著。”
“要麼,你老楊再添點別的,比如搭上你攤上那個小玉蟬。要麼,這事兒就算了,咱們各賣各的。”
他指了指胖老闆攤上一個不起眼的綠色小玉蟬。
兩人各執一詞,討價還價陷入了僵局,互相都覺得對方佔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