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唯一的執念
我叫陳默,自打記事起,眼睛就像裝了吸鐵石,總被那些蒙著歲月塵埃的老物件勾了魂。
旁人見了古玩,多是欣賞把玩。
我見了,卻像餓狼瞅見肉,心頭竄起的火苗,比見了什麼都旺。
若說這輩子做過最出格的事,還得追溯到六歲那年。
那天,父母帶著我逛到了城裡最大的古玩市場。
他們正為一個民國瓷碗和攤主討價還價,我的目光卻被角落裡一個落滿灰塵的青花瓶牢牢吸住。
那瓶子混在一堆破碗中間,釉色沉暗。
可瓶身上那纏枝蓮的紋路,線條流暢生動,彷彿有生命在流動。
我指尖剛觸到冰涼的瓶身,一股若有若無的涼意便順著指尖往心裡鑽。
“買這個。”
我拽著父親的衣角,聲音帶著孩童的稚氣。
父親瞥了一眼,不以為然地嗤笑:“小屁孩懂什麼?那是仿的,不值錢!”
我急得跺腳,帶著哭腔耍賴:“就要這個!不買我明天不去上學了!”
父母拗不過我的倔強,最終花了五塊錢,將那瓶子抱回了家。
當晚,父親的朋友唐叔來家裡串門,一看見那隨意放在牆角的瓶子,眼睛頓時亮了。
他捧著瓶子細細端詳,猛地一拍大腿,聲音都變了調:“老陳,你們可撿著大漏了!這是康熙年間的官窯青花纏枝蓮紋賞瓶,正經的好東西。
“擱現在,少說也值這個數!”
他伸出兩根手指,重重晃了晃。
五塊錢換來的東西,轉眼就能賣兩百萬,父親樂得合不攏嘴。
母親更是激動地抱著我親了又親,弄得我滿臉口水。
唐叔先是笑著對父母說:“默子這是天生的靈性,是塊幹古玩的好料子,命中註定要吃這碗飯。”
可隨即,他臉上的笑意收斂得乾乾淨淨,朝我這邊湊近些,聲音壓得極低,連窗外嘈雜的蟬鳴都蓋不住那股子凝重:
“不過,他這天賦異稟,福禍相依。古玩這江湖,面上是賞瓷鑑玉,風雅無限,底下藏著的卻是刀光劍影,一步一個坑。”
“他這雙眼睛用好了,能在圈子裡立住萬兒。可要是走漏了風聲,招來的,就是殺身之禍!”
我當時年紀小,聽得半懂不懂,只覺得唐叔的話像夏日悶雷,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抬頭看父母,他們臉上的狂喜也褪去了。
母親下意識地把我往懷裡緊了緊。
父親則對著唐叔鄭重地點頭:“老唐,你放心,輕重我們都明白。這孩子的事,出你口,入我們耳,絕不會讓第四個人知道,絕不能讓他沾上危險。”
唐叔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裡混雜著惋惜、擔憂,還有一種我那時無法理解的複雜情緒。
他伸手,指腹輕輕摩挲過青花瓶溫潤的瓶口,低聲道:
“這瓶子也得妥善藏好,財帛動人心,何況是這等重器,別引狼入室。”
父母自是連連稱是,恭敬地將唐叔送出了門。
回來後,他們在臥室裡壓著聲音聊到深夜,具體內容我聽不真切。
第二天還要上學,我依著往常的作息早早睡下。
誰知,這一覺醒來,父母竟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人間蒸發。
起初,我以為他們是去為那瓶子尋找買家了。
可一天,兩天……半個月過去了,依舊音訊全無。
我這才徹底慌了神,開始漫無目的地四處尋找。
那段時間,我跑遍了所有他們可能去的地方,餓了就在垃圾堆裡翻找食物,渴了便在路邊水龍頭灌幾口冷水,活脫脫成了一個小乞丐。
可即便這樣,我依然沒能找到他們的任何蹤跡。
所有的委屈、恐懼和茫然,在一個黃昏徹底爆發。
我蹲在街角,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鹹澀的淚水滴進乾裂的嘴唇。
淚眼模糊中,我看到了唐叔急匆匆走來的身影。
他什麼也沒問,只是嘆了口氣,一把將我抱起,帶回了他的家。
之後,他動用了所有能用的關係,四處打探我父母的訊息。
然而,幾天後,唐叔帶回了訊息。
他告訴我,他見到我父母了,他們很安全,但出於某些無法明說的原因,暫時不能與我見面。
他們讓唐叔轉告我,讓我跟著他好好生活,不要再尋找他們,就只當他們……已經死了。
唐叔說這話時,正蹲在院子裡修理那把老舊藤椅,手裡的刨子停在半空,細碎的木屑簌簌落在腳邊。
我原本手裡攥著半塊饅頭,聽完這話,饅頭“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滾了兩圈沾滿塵土。
我衝過去死死抓住唐叔的胳膊,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
“你騙我!他們不會不要我的!他們肯定是出事了,對不對?!”
唐叔抬起頭,眼底佈滿血絲,顯得格外疲憊。
他慢慢掰開我的手,聲音沙啞而沉重:“是你爸媽親自交代的,一字不差。默子,聽話,別找了。”
那之後的半個月,我把自己關在唐叔家那間小小的偏房裡,不哭不鬧,也不怎麼吃喝。
我也試過纏著唐叔追問,可他要麼沉默以對,要麼就用些含糊的話搪塞過去。
於是,找到父母,問個清楚明白,就成了我心底紮根的唯一執念。
我想親口問問他們,既然終究要拋棄我,當初又為何要將我帶到這個世上。
時光流轉,我長到了十八歲,經歷了高考的洗禮。
因心思全然不在書本上,我毫無懸念地成了班裡唯一一個落榜生。
放榜那天,唐叔問我是否打算復讀。
我搖頭,語氣平靜卻堅定:“不讀了,我不是那塊料。”
唐叔聞言,沒有多勸,只是默默收拾了行裝,帶著我一頭扎進了城外的深山。
山路崎嶇,他一邊費力地走著,一邊對我說:
“默子,你爸媽當初留下話,不想讓你踏足古玩江湖。”
“但我不這麼想,你生來就屬於這裡,若不入內闖蕩一番,實在是可惜了。”
“江湖……這世上,真有江湖嗎?”
我望著層疊的山巒,喃喃問道。
唐叔停下腳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彷彿能穿透歲月: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古玩界,亦是如此。”
“以前你年紀小,我不讓你接觸,是因此行水太深,過於慘烈殘酷,怕你承受不住。”
“如今你已成年,有些事,也該知道了。”
“我現在只想知道我爸媽的下落。”
我執拗地重複著心底最深的渴望。
“你爸媽一直都在那個地方看著你,等著你去把他們接回來。”
“但在這之前,你必須先闖出一番名堂,不然,你連見他們的資格都沒有,他們也不會讓你見你爸媽的。”
我本以為唐叔會像往常一樣避開這個話題,可沒想到這次他竟然回答我了。
我立馬激動起來:“唐叔,你說的更清楚點可以嗎?他們是誰?我要怎麼樣才能找到他們?”
我劇烈搖晃著唐叔的身體。
可下一秒,他就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一口鮮血噴出,整個人癱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臉色瞬間灰敗下去。
多年的相依為命,我早已視唐叔如父。
眼見他在我面前生命急速流逝,我震驚之餘慌忙撲過去抱住他:
“唐叔!你怎麼了?你別嚇我!是不是我剛剛用的力氣太大了?”
唐叔顫抖著手,輕輕撫摸我的頭髮,氣息微弱:
“不,跟你沒關係,本想著……來得及把你送過去的……”
“沒想到……這副身子骨……到底是不中用了……”
“默子,別慌……就是癌症……早晚的事……”
“等去了下邊……你唐叔我……還是……還是一條好漢……”
“癌症?!”
我如遭雷擊,大腦一片空白。
這麼重的病,他竟瞞得滴水不漏。
彌留之際,唐叔緊緊攥著我的手,斷斷續續地交代:
“就在這兒……等著……很快就會有人……來接你……”
“那是你……踏入古玩世界的……引路人……”
我守著唐叔逐漸冰冷的身體,一步也不敢離開。
滿腦子都是唐叔未說完的話。
我爸媽的事情,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忽然籠罩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如果可以,我恨不得現在就能見到他們。
但唐叔已經跟我說的清楚,只有等我足夠強大時,才有見他們的資格。
也就是說,唐叔帶我來這裡,是為了變強。
雖然我現在還不知道我要怎麼做才能變強,但心中的執念告訴我,無論前方等著我的是什麼,我都要遵從唐叔的安排,直到再次見到我爸我媽的那一天!
不知等待了多久,我只覺得兩眼發黑,又餓又困,眼見著就堅持不住了。
就在我盤算著是否該去找些野果充飢時,一陣沙啞而帶著幾分戲謔的怪笑聲,突兀地在林間響起。
“人都死硬了,還守著作甚?等著他變成古董,賣個好價錢,給老頭我換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