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為什麼這裡的痛苦這麼真實
“在這裡……養個孩子?還是個女孩?”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憤怒,但更多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你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你隨時都可能死在場上!在這裡養一個孩子,是對她,對你老婆最大的不負責!”
“她是什麼時候懷孕的?你怎麼沒跟我講?性別都測過了,你真打算留下來??”
壯男人語速極快的說了很多,卻沒得到任何想要的答案,到最後眼神中都帶了無力,喃喃自語。
“……你知道這意味著她們要承受的。”
但精瘦男人依舊沒有看這個為自己百般勸誡的友人,目光依舊專注地落在那個陶瓷小人上,像是看著整個世界。
“我老婆很想要個孩子。”
“我也很想。”
他的聲音很穩,沒有絲毫的動搖。
“我會拼了命保護好她們。”
“我不想我們到死,都帶著遺憾。”
蔣典聽得眉頭緊鎖,他無法理解,也無法認同這種近乎瘋狂的邏輯,忍不住上前一步:
“可是……這代表著你最愛的人,以後要面對的可能全是痛苦和殘忍。”
他試圖用一種理性的、他自認為無比正確的邏輯去勸說:“你這是在用你的希望,去賭她們的一生。”
精瘦男人終於抬起頭。
但他沒有看蔣典,而是望向了集市盡頭那片灰濛濛的、被煙塵籠罩的天空。
他的眼神很平靜,是一種做出了選擇之後,便不再回頭看的平靜。
“沒有希望的人生,”他輕輕反問。
“就不是痛苦和殘忍了嗎?”
……
葉川全程沉默著。
他看著那個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而賭上一切的男人。
看著那個因為無法理解而焦急勸說的少年。
看著這個荒誕、扭曲,卻又真實得令人心悸的邏輯。
對與錯的界限,在這裡,早已被碾碎,模糊不清。
這是一種選擇。
一種身在深淵,卻偏要選擇抬頭仰望星空的權利。
哪怕那片星空,也許從一開始,就根本不存在。
蔣典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男人,小心翼翼地,用一塊還算乾淨的布,將那個歪扭的陶瓷小人層層包裹起來,放進懷裡最貼身的位置。
……氣氛僵硬得如同凝固的鐵水。
集市的喧囂還在耳邊,卻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變得模糊而不真切。
最終,是那個魁梧男人,發出了一聲沉重的嘆息,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的目光從自己已經有些失了魂的朋友身上移開,緩緩落在了葉川的臉上。
“你們呢?”
他的聲音沙啞,很明顯也並沒有多少閒聊的興趣,甚至說情緒也很差,此次開口也僅僅是打破這種詭異的氣氛。
“來集市,你們就沒什麼想換的東西嗎?”
葉川的視線微微頓住,然後掃過周圍的地攤。
生鏽的鐵器,乾癟的藥草,還有一些看不出用途的零件……
這裡的一切,都帶著一股為了活下去而拼湊出的狼狽。
“我們來這裡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找人。”
他的聲音很平淡,葉川是無比清楚這裡是幻境的,也無比清楚所有一切都是虛假的,陷入在裡面,陷入在這些情緒裡面只會讓他亂了陣腳。
但他的平靜卻讓魁梧男人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男人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複雜的,有些悲哀的表情。
他像是嘆息,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這樣啊……我替他把剛才沒說完的話告訴你吧。”
“在這裡,無論你想做什麼事,能靠的,都只有緣分。”
“一個普通人,光是活著,就得拼上全部的力氣了。”
“哪裡還有餘力,去管別人的事,去找別的東西。”
他的語氣裡沒有嘲諷,只有一種陳述事實的疲憊。
葉川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那眼神裡的堅持,讓魁梧男人喉嚨裡滾動了一下。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眼神變得有些空洞。
“給你講個事吧。”
“之前,有一次進行武者天賦測試的時候,我認識了一個姑娘。”
他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絲極其罕見的柔和,但轉瞬即逝,被更深的陰鬱所取代。
“但後來,再見到她的時候,已經是一堆白骨了。”
“那段時間,我像瘋了一樣找她,問遍了所有我認識的人,翻遍了每一個角落。”
“沒用。”
“一點用都沒有。”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這個鬼地方,每天都在死人。今天還跟你說話的人,明天可能就成了一灘肉泥。找人?太奢侈了。”
“她就死在我找到她的前一天,被一群亡命之徒當做洩憤的工具。”
“我無比痛恨,但也必須確認,即使這樣,這依舊是我與她的緣,只不過是孽緣,也是最後的緣。”
葉川微微一僵,這裡的人都太鮮活了,他們有自己獨立的故事,自己的苦楚。
似乎跟他出現的那個幻境差別特別大,那個幻境明明漏洞百出,僵硬無比,但這裡為什麼如此真實……為什麼這裡有如此真實的痛苦?
但思索這些沒有用,只會讓他的大腦越來越亂,葉川立刻下意識搖了搖頭,甩掉紛亂的思緒,強制性讓自己的注意力聚焦在另一件事上。
“這裡也有武者天賦測試?”
魁梧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個。
“嗯。”
他點了點頭,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
“大概三年前,這裡還沒有武者。”
“後來,來了一位大人物。”
男人的眼神裡,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敬畏。
“那位大人本身就是一名強大的武者,是他,在這裡開創了這種形式。”
“有天賦的人,透過測試,就能成為武者,得到力量,得到更好的待遇。”
“我們這裡大部分的武者,都是這麼來的。自己覺醒的,少之又少。”
“所以,你們在下面很少見到的武者,其實大部分都集中到這裡了。”
“不過……”
他話鋒一轉,自嘲地笑了笑。
“就算在這裡,武者也還是少數。”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又指了指那個始終低著頭,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精瘦男人。
“像我們這樣的,才是大多數。”
“只是普通人。”
“用這身血肉,去跟場上的那些畜生硬抗。”
回去的路上,氣氛與來時截然不同。
那股凝固的僵硬被打破,卻沉澱成另一種更復雜的東西。
走在前面的精瘦男人,腳步輕快了許多。
他忽然轉過頭,臉上掛著一種淡淡的開朗,彷彿之前那個沉浸在自我世界裡、溫柔又固執的男人只是一個幻影。
他從懷裡摸索著,掏出一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不是那個陶瓷小人,而是另一包。
開啟來,是幾塊烤得焦香的麵包幹。
“嚐嚐這個。”
他將紙包遞了過來。
“剛才在另一個攤子換的,手藝不錯。”
那股低沉壓抑的氣息,在他身上蕩然無存。
旁邊的魁梧男人也像是無事發生過,伸手自然地拿了一塊,塞進嘴裡,含糊地嗯了一聲,算是讚許。
他們兩個人走在前面,身影在狹長廊道的昏暗光線下被拉長,投在冰冷的水泥牆壁上,微微晃動。
蔣典沒有去接面包乾。
他的目光落在精瘦男人輕快的背影上,眉頭緊鎖,心中的困惑與不解幾乎要溢位來。
他問身旁的葉川。
“為什麼?”
“他明明知道,迎接他最愛的人的,可能會是無盡的痛苦和殘忍。”
“為什麼還要那麼做?”
蔣典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好像無法控制的顫抖。
“那不是很自私嗎?”
葉川的腳步沒有停頓,視線平靜地看著前方那兩個相互扶持的背影。
他沒有立刻回答蔣典的問題,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那是他的人生。”
“無論做出什麼樣的選擇,都是他自己的事。”
葉川的聲音很平淡,不帶任何評判的意味。
“過多幹預別人的人生,只會讓自己的也跟著亂套。”
他收回目光,轉而看向身側的蔣典,那雙深邃的眼眸裡,映著少年寫滿掙扎的臉。
“你又為什麼這麼在意?”
這個問題,像是一根針,精準地刺中了蔣典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廊道里只剩下四人單調的腳步聲,一聲,又一聲。
蔣典沉默了很久,久到他們幾乎要走到自己房間的鐵門前。
他才終於開口,聲音乾澀。
“我……在我之前待的那個幻境裡。”
他的眼神飄向遠處,似乎穿透了這冰冷的牆壁,看到了某些遙遠的畫面。
“有過一段……很幸福的時光。”
“我認識了很多人,他們都對我很好。”
“可是最後……”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我什麼人都沒保住。”
“就那麼看著……看著我最親近的人,一個一個離開。”
“我太爛,太弱了,保護不了任何人,我只會帶來不幸。”
蔣典的拳頭,在身側死死攥緊,指甲深陷進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他的眼睛紅了,帶著像是要傾瀉出來的痛苦,直直的看向葉川。
“那種痛苦太真了,即使是在另外一個幻覺裡,我也不希望再看見這種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