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大儒論禮
這是個剛強的老人,他的一生波瀾壯闊,能擊倒他的,似乎唯有歲月,然縱使是歲月,亦無法磨滅他鋼鐵般的意志,這就是王安石,一個歷史上極其富有傳奇色彩的偉人。
他的咳嗽聲那麼的刺耳,書案後的瘦小身體,筆尖的微微顫抖,似乎都在預示著英雄遲暮,但他不服輸,故一息尚存,便要為天下蒼生計,勇往直前,百折不屈。
故,簡川走過去,輕輕接過他手中的筆,在那已經寫滿蠅頭小楷的奏章上寫下了八個大字。
“大儒論禮,以進後學。”
擱下筆,簡川輕聲說:“先生,要注意身體啊。”
“對,老夫是要注意身體。”
說話間起身,由簡川攙扶著走向堂後,好半晌才道了句:“簡川,老夫要謝謝你啊。”
“學生不敢。”
身後,女公子王楠好奇的上齊,往那奏章上看去,滿篇蠅頭小楷上八個大字歷歷在目,抽目驚心,一時間如遭雷擊,身子竟是一晃堪堪扶住桌案才站穩。
她急忙追趕進後堂,卻見王安石已經躺到了床上,簡川正在給其拉上被褥。於是乎,她一肚子的怒火瞬間煙消雲散,終是明白,眼下王安石最需要的不是良藥,乃是希望,而簡川所寫的八個大字,雖然是萬劫不復的火坑,卻無疑是希望的曙光。
卻聽王安石忽然笑道:“你是怎麼想到的?”
簡川隨和道:“若學生說靈光乍現,先生信不信。”
哪裡是什麼靈光乍現呦,這幾日,自從看到範純仁日益憔悴開始,簡川便推測出了朝局現今的形勢完全不利於三老,故而不可自制的開始思索解決之道,可當他真想出這個法子後,卻又猶豫了,直到再見王安石,看到這個蚍蜉撼樹與天爭勝的不屈老者,才終於下定決心。
大儒論禮,始發於春秋,當時的儒家,和現今之儒家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始皇帝后,焚書坑儒罷黜百家,天下言路閉塞,皇權至此始至高無上,至今已過千年。
千年來,歷代帝王尊崇儒家,但他們尊崇的是符合自己利益的儒家,而所謂大儒論禮,意為溯本逐源,何意?挑戰皇權耳。
誠然,此乃取死之道,卻又是自救之道。
何以自?需異軍突擊,擴大事態,以天下熙熙攘攘迫使皇權同意大儒論禮,一旦功成,發起者便算是徹底站在了皇權的對立面,成為千夫所指的物件,但同時,必然立於不敗之地,因為一旦勢成,皇權便只能隱居幕後,想除掉王安石,唯有兩條路里。
一則在明面上徹底辯贏王安石,再以蠱惑天下之罪株連九族,在此之前,無論把任何罪名安在王安石頭上都無法堵住天下士子悠悠眾口,皇權必失人心。
二則便是暗殺,王安石等若死,事態自然會慢慢平息,這同樣會被天下詬病,不到萬不得已應不至此,卻也不可不防。
所以,簡川略有些擔憂的說:“先生身邊的防衛措施可還嚴密?我家老奴倒是有些本領,要不安排過來跟著先生。”
王安石何等人,簡川的擔憂其自然瞭然於心,笑說:“且不說暫時不至於此,縱使真有那一天,老夫自有應對,無妨。”
聞言,簡川略微安心,且知曉王安石急需休息,故而起身告辭。
王安石並沒有挽留,反而說:“以後,你儘量少來老夫府上,他們兩個的府上也最好不要再去了。”
知道王安石在擔心自己會被扯進來,簡川心裡感動,卻笑道:“那可不成,學生還得給府上修建自雨亭呢,這可是學生的飯碗,萬萬丟不得。”
王安石頓時會意,知道簡川已經想好了脫身之詞,故而不再強求,且心中尚有暗喜,如今便是連他都不得不承認,簡川卻是有奇才,他似乎總能在絕境中用凌駕於世間萬物的神之目光去找到出路,而大儒論禮這條路必然艱辛曲折,有簡川在側,不自覺的便會安心不少。
故算是默許,後由女公子王楠送客。
途中,倒是簡川先行開口:“看過了?”
“是的,”王楠的語氣中難掩複雜。
“可知關鍵在哪?”
“造勢。”
聞言,簡川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王楠確實有不讓鬚眉的大才,卻顯然還沒有王安石那般的胸懷和慧眼,她分析局勢的目光還是不夠長遠,殊不知,大儒論禮只是前菜,以進後學才是正戲,這是一盤錯綜複雜,必將延續數年之久的大旗。
很顯然,王楠看不到那麼遠,但王安石能看到就行了,簡川也沒有跟王楠解釋的必要,其能看到前兩步也已然夠用了,於是對她叮囑說:“明日大朝會上,先生必威懾朝野上下,三日內,天下震動無可避免,介時,府中的門檻怕是要被踩破了,小姐當有所準備,須知,先生需要敬仰。”
卻聽王楠‘哼’了一聲,也不知什麼意思,悶聲說:“閉門不見便是,有什麼好準備的。”
簡川怕的就是這個,於是也不管其生不生氣了,直言道:“不可,小姐需對每一個來客謙和禮遇,並逐一篩選,有那見識超然的,亦應趕緊引見給先生,切不可冷落。”
聞言,王楠又是‘哼’了一聲,卻是暗惱自己沒想到這一層。
見其不言,簡川還是不放心的說:“先生應有不少心腹弟子在京,可請來代為支應。”
見簡川這般老媽子似的喋喋不休,明白其是真心擔憂,故而臉色稍晴,卻是揶揄道:“何必如此麻煩,屆時簡公子來幫忙不就好了?”
簡川能被這話唬住?答案是,能,故而趕緊推辭道:“哦哦,理應如此,只是在下瑣事纏身,怕是沒有時間。”
“瑣事纏身?給花魁建樓車,可真是大事,萬萬耽誤不得?”
“呵,這事你怎麼知道的,啥意思,給花魁建樓車怎麼了,你這話是看不起我還是怎麼?”簡川心裡腹誹,面上只是諂諂的笑,也不答話,當即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