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蘇軾的新作
書生長得俊俏,眉宇間透著爽朗,舉止卻略顯輕佻,見簡川望來,也無拘泥,摺扇拍著手,嗤笑道:“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兄臺這兩句很是鞭辟入裡,甚有意思,當浮一大白。”
這書生唐突,簡川也不見怪,溫和笑言:“哦,兄臺要請我們喝酒嗎?那感情好。”
“啪”的一聲,摺扇展開,卻是漏風,因這紙扇已然裂開,可不漏風嗎,卻見這書生毫無藏羞的意思,反而手指著摺扇上的裂縫道:“兄臺你瞧,在下窮酸的緊,太白樓是吃不起的,可今日不同於往日,在下是真想進去,不若今日由兄臺來請如何?”
簡川喜歡這樣的坦率,便笑道:“吃酒當無不可,不過今日本是為請客而來,這臨時加客總得問問客人。”說著話,目光瞧向曹青山。
曹青山自不是小氣之人,當即笑著點頭,並說:“能和讀書人吃飯,也是幸事啊。”
那書生接話:“如此多謝老丈,老丈先請。”
兩相頷首,相邀入內,雖皆是粗布長衫,可都是見過世面的人,自不露怯,特別是簡川和書生,身上自有風華氣度,如其內,頓時吸引了大片目光,然卻無人相識。
尋位而坐,道了姓名,這才知書生乃是紹興人士,名叫邱蘭息,和簡川同年,二十歲。
簡川這才問:“先前賢弟說今日不同往日,是何意啊?”
聽問,邱蘭息竟是目露憧憬之色,言道:“今日,蘇大家最新的大作將至汴京,落腳處便是這太白樓,愚弟來此,自是要先睹為快。”
蘇大家?那應該是蘇軾了。好嘛,原來這時代也有人追星啊。而聽的邱蘭息這麼一說,便連簡川都期待起來,蘇軾的新作,會是什麼呢?算算時間,此時蘇軾因為被新舊兩派排擠正處於落魄之時,難不成是《定風波。》
可不就是《定風波》嗎,此方落座還沒多久,酒菜還未上齊,便見門口處一小廝急吼吼的衝了進來,歡呼道:“到了,到了,蘇大家新作《定風波》。”
“快快拿來。”便見一錦繡公子興沖沖的從小廝手中接過書帛,一覽而盡,臉色幾番流轉,終是化作振奮。
簡川聽得邱蘭息在身邊嘀咕:“我當是誰這麼大的首筆,僅僅時隔三日便弄到了蘇大家的新作,原來是這呂獻,唉,這有的人啊,偏就命好,藍田四呂,都是大官哦,聽說他二叔今年進了中書侍郎,獲封汲郡公,家世顯赫哦。簡兄,你說我怎麼就沒這麼好的命。”
簡川呵呵一笑,對邱蘭息這等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埋怨的置之不理,也沒空理會,因為場中那呂獻已經開始激昂吟誦了。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皆去,同行皆狼狽,餘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詞。”
便在這幾句序言中,場面由熱烈瞬息噤聲,場面靜悄悄的,似乎生怕落了一個字。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好。”也不知是哪個不識趣的,竟然拍了桌子,立刻受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聲討,便自垂下頭去,再不敢弄出一絲動靜。
卻聽得呂獻的聲音忽的低沉了,吟道:“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唸到最後,其聲中竟已帶著哭腔,簡川細觀左右,大多雙目泛紅,再看對坐的邱蘭息,竟已雙目含淚了,故而道:“賢弟,不至於吧。”
簡川萬萬想不到,這廝竟然從懷中掏出了帕子,自顧自憐的摸了兩把眼淚,嘆息:“蘇大家落難之際尚有如此豁達心胸,實在是我輩楷模啊,再思及蘇大家之境遇,世道何其不公?”
好吧,你說的對,可也不對,客觀的說,蘇軾之才華冠絕千古,但要說境遇不公,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在簡川看來,蘇軾在政治上非常的不成熟,在政治上,其遠遠比不上王安石,這樣的,本就不應該選擇出仕,他在政治上的才能,遠遠撐不起他的抱負。
當然,這話也只是在心裡想想而已,觀邱蘭息對蘇軾的狂熱崇拜,若是說出來,這廝怕是得拼命。
故而便隨聲應和,開始專注於桌上的酒菜,招呼對詩詞一道一竅不通的曹青山爺孫倆動筷,並主動舉起酒杯,邱蘭息見狀,立刻顧不得傷感了,利索的舉杯相邀,三人一飲而盡。
曹樓卻是喝不得酒了,且三人這才放下酒杯,便見其立刻站起身來斟酒,此讓簡川不得不感慨,同樣是十四歲,前世的十四歲正處於叛逆期了,先現今的十四歲已然可以如此規矩懂事了。
這是文明的進步呢,還是退化呢?這個問題在簡川腦中一閃而過,差點把自己逗笑了。
推杯換盞過後,氣氛活絡了起來,邱蘭息開啟了話匣子,滔滔不絕,簡川看似話不多,可每每說話,或認真或詼諧,卻總是恰如其分。
卻不多時,曹青山已經不勝酒力,便由曹樓扶著先行離去,簡川本想隨離,偏這邱蘭息酒興正濃,說什麼也不讓簡川走,兼且酒菜未足,便順勢留下了。
然而很快簡川就後悔了,誰能想到,看著體面的邱蘭息竟然是個酒蒙子,且說罪就醉,醉了還要耍酒瘋,這還了得,看著四面八方傳來的那些鄙視目光,簡川的臉火辣辣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實話講,簡川和邱蘭息充其量不過是一頓飯的交情,所以簡川就算將之扔下獨自溜走也是說的過去的,要說簡川一點這樣的心思也沒有也是不現實,但沒辦法,簡川的涵養不允許他做這樣不負責任的事情。
故而一拍桌子,喊了聲:“小二,結賬。”
匆匆結了賬後便硬拉著邱蘭息往外走,這書生瞧著瘦弱,可許是藉著酒勁吧,頗有一股蠻勁,這就苦了簡川了,為了將他弄出去,連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
這過程本就焦急難耐,卻還要被人指摘詬病,更是令人心煩,別人不知名姓尚還罷了,那呂獻斥了一句有辱斯文卻被簡川聽真,故而冷冷掃了一眼,見其面帶鄙夷,饒是簡川好脾氣,也不由得心裡發狠,暗記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