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過往（二）
所以，他很喜歡現在的生活。頓頓有肉。而且除了肉之外，每頓飯菜都很豐盛。
有芹菜、青椒、萵筍。還有很多他叫不上來名字的菜。
往年在家裡，這個季節。家裡的餐桌上永遠只有土豆、四季豆、黃瓜、茄子這幾樣。
而且因為不是走讀的原因，老師很少去家裡家訪。
他不喜歡那種和老師，家長坐在一塊，一同討論自己學習和教育的問題。
他也不指望一個從來沒見過面，沒關心過自己學習的人會關心自己學習。
就是會有些孤獨，有些無趣。沒有人說話，沒有玩伴。
不過他也可以用這些時間看從老師那裡借過來的文摘，然後自己一個人在本子上寫一寫。寫自己的想法，寫自己腦中的天馬行空。
由於是降級插班的緣故，所以第一次月考，他的成績出現在了全班第一，年級第三的位置。
他一下變得矚目起來。總有人問他作業怎麼寫。
而最愛一邊上課一邊偷偷寫有的老師提前佈置的作業。等到下午放學，所有作業都已經做完的他，大手一揮將作業甩給那些同學。
他承認，他有些享受這種被人崇拜的感覺。
他喜歡聽那些同齡不太成熟的誇讚。
儘管翻來覆去都是，好厲害，這麼快就做完作業那幾句話。
他本以為，他的生活能夠一直這樣下去。
但是，很快，一切都變了。
是從多久開始呢？
是同姓的弟弟出生後開始的？
本來就住校的自己，在那個弟弟出生後頓時發現，好像本就是局外人的自己，更加是局外人了。
不過他還是很用心的寫完每天作業，放到課桌裡，然後回到家慢慢等待父親給阿姨做的羹湯。
他每次小心翼翼提著飯盒，送到那個小小的出租屋裡。看著阿姨吃著裡面他從來沒見過的什麼烏雞、黃鱔、鰻魚，他不止一次吞嚥口水。
再然後就是弟弟長大了，兩三歲了？
每次回去看著他的玩具，他也很想要。看著他喝的牛奶，吃的零食。從來沒喝過牛奶的他小心地懇求，能不能拿一瓶牛奶喝被拒絕的時候變化了？
好像也不是。
是自己一直學習優秀名利前茅，然後從來不過問自己學習成績？
別人的作業本上都有家長簽字，自己作業本孤零零什麼都沒有？
好像也不是。
更不是別人開學都有家長報道，自己除了剛來羊城入學之外，其他都是自己校服褲兜鼓鼓囊囊揣著學費孤零零去報道。
那具體是多久開始變化的呢？
是升學讀了初中開始？
自己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更是有望考取重點高中。但是初中第二年級第二學期，開學報名的時候，自己並沒有帶學費？
告訴老師，自己學費可能需要拖欠。
然後老師依然讓自己辦理了入學，更是勉勵自己，好好學習不用操心這些，自己目標是華清？
然後三年級第一學期，自己又沒交學費。
校長找自己談話，告訴自己不用擔心，按現在成績考入華清可以直接免取所有學費，用心學習就好？
然後自己回家才發現，原本生意紅火的蒼蠅館子，哪怕有客人進來，父親也不招待，不營業。
天天攤著一張馬報研究生肖序號。
不開的時候就和旁近的個體老闆們湊一桌麻將，一打一個通宵。
自己質問他為何不交學費時，他不僅不解釋，反而拿起晾衣杆狠狠抽打自己，一邊打自己還一邊罵，自己是他生的，他想自己上學就讓自己上學，想讓自己不上就不上。
而自己堅強的沒有哭，而是梗著脖子威脅，家長是有義務讓自己讀完十二年教育的。
然後對方扔了晾衣杆，上前對著自己的臉，左右開弓。
大馬路上人來人往，叛逆期的自己，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踐踏？
然後便是自己成績一落千丈，無心學習。被老師家訪，然後被校長談話，催繳學費。自己覺得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來？甚至偷偷去做槍手代替別人考試。
結果被偷偷安排回到老家縣城繼續讀書，兩個學期學費，自然是沒有繳納？
然後父親一家三口偷偷連夜逃債去了官城？
再然後就是自己考了一個二流中學，然後考了一個野雞大專？
然後貸款繳納學費。渾渾噩噩學了三年？
一切的一切走馬觀花一般在眼前上演。
直到自己畢業，然後工作。多少年沒聯絡了吧。恨吧？
恨的。
即便打個電話，也頂多兩句話，超過三句必然會吵起來的吧。
那三個人的家庭，才是一個家庭。自己只是一個局外人。
恨對方給了自己這樣一個家庭，恨對方對自己的不負責任。恨對方的自私。恨對方的不切實際。恨對方從來沒有關心過，愛過自己。恨對方把自己帶來這個世上。
一切走馬觀花完畢，所有的景象直接破散。
然後所有光亮消失，天地都消失不見，只剩一片永恆的黑暗。
孤獨，彷徨，不安。種種情緒浮現在心頭。
姚鴻靜靜隨地盤坐下來，他努力壓制住自己不安恐懼等負面情緒，面對著無盡的黑暗有些不解。
所以，自己的心關便是親情，便是對於他的恨嗎？
所以，若度過心關便是將這些恨意放下？
姚鴻自認做不到。
他曾經也不止一次勸說自己，沒有必要。對方雖然不負責任，但畢竟是父親。血濃於水。而且說他自私，他也供自己上學。吃穿用度也不曾虧待自己。相比於那些更加不負責任，動責打罵孩子的父親，不管孩子吃穿，不供上學的父親要好一百倍，一千倍。
雖然他也打過自己，但也是極少的。
而且自己是對方帶來這個世上的。如若沒有他們，也沒有自己。如果像那些父親一樣，他不可能在學校裡無憂無語。
無心學習，最終荒廢學業，變得成績倒數，只上了個大專，是他自己對自己的不負責任。
而且學習本就該靠自律，不是嗎？
就算學費後來是助學款，貸款，但是畢業後，也一次性幫忙還了，不是嗎？
是，都是，姚鴻也清楚。
可姚鴻就是沒有辦法原諒他，不恨他。
因為他沒有感受到過父愛，沒有一個完整的家庭。甚至因為對方的自私，連母愛都剝奪了。
連帶著母親，他也是恨的。
他恨她。
恨她悄無聲息就走了。沒有一絲留戀。一點也不在乎他的感受。連走都未告訴他。
這麼多年，將近二十年，就如人間蒸發了一般。對他不聞不問。
比起他，她更加的不負責任。
可是他知道，她來了羊城後，跟著么叔去了工地給工地做廚房。可是僅僅一個月，她就和一個一個月前還是陌生人的同事走了。去了他的老家雙城，結婚生子。生了兩個孩子。
她走沒有告訴他，也沒有來看過他。對他不聞不問，不關心他的死活。
可是，她再婚時，舅媽他們明明都去參加婚禮了的。每年回到老家，舅媽他們也都會對自己談論起她。
講她的生活，講她的孩子。講她逢年過節，隔三差五都會給她們打電話。
可是呢，舅媽明明把自己電話告訴了她。
將近二十年，她好像忘記了自己這個兒子一般。
好像也從未有自己這個兒子一般。
不打電話，不看望，不關心。
而舅媽只是一個勁問，讓自己跟著她們一起去看她。
每當舅媽這樣說的時候，他就很想反駁。
為什麼是自己去看她？她拋棄自己二十年，對自己不管不顧，到頭來還要自己去看她？她還當有自己這個而已嗎？可能在她心裡，她現在只有這個新的家庭，她的丈夫，她的兩個孩子。
所以為什麼老是要苛責自己去看她？
她為什麼不能看自己。這麼忍心，二十年？
自己也是她掉的一塊肉啊。
她比他還要心狠。
他至少供自己吃喝長大，供自己讀書。
可是她什麼也沒幹。
很多人罵自己，說自己價值觀，世界觀不對。不正向。對方畢竟是生自己的人，自己作為晚輩，怎麼也該放下這些，主動去看望。畢竟血脈相連。
但是，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他們這樣子，憑什麼還要自己去不斷接納，原諒他們？
他們兩個都有了自己家庭，自己幸福生活。
但是兩個家庭都容不下一個自己。在任何一個家庭，自己都是多餘的。
沒有父愛，沒有母愛。連一個完整家庭都沒有。自己才是受害者。所以憑什麼？
他甚至恨她走的時候，買的開心果，松子之類的東西，都不曾給他抓一把。
他也從來沒有吃過這些。
他也很想嚐嚐這些好吃的味道。
可是走了，沒有告別。五毛錢，十個大大泡泡糖，這就是自己對她最後的記憶。
就是這樣一個自私的女人，走的絲毫不拖泥帶水。
所以憑什麼不恨呢？
所以憑什麼放下呢？
在這一瞬間，姚鴻心中突然憑添戾氣。
他想要釋放，想要破壞，破壞眼前的一切。
這一刻，他的雙眼中散發出無盡的黑氣。整個眼球眼白漸漸消失，瞳孔不住放大，不一會兒整個瞳孔就要漲滿整個眼球。
這是入魔的徵兆。
剛剛一同經歷了姚鴻過往回憶的顏悅見此忍不住就要出聲提醒固守本心。可是姚鴻此時狀態哪裡還有什麼本心恪守。
而且他心中能有什麼值得堅守？
好像他修道都沒有理由，都不知道為了什麼而修道。
恐怕他修道只是因為系統選中了他而已。
之前他說的為了大道昭昭，天下蒼生，也不過是騙人增加經驗值的冠冕堂皇藉口而已。
想到這裡，顏悅心中再是擔憂急切，也只能無可奈何。
嘆了一口氣。
只希望他自己能夠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