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下山
且不說玉帝度量是否如此狹窄,單論打點通融一事,已是無稽之談。
天上仙人,指望從他這凡夫小民身上撈好處?
土地老兒說這些渾話,也就唬唬那些個什麼都不懂的凡夫俗子了。
在陸明聽來,只覺得可笑。
不怪天庭無綱無紀,只怪這些底層的小仙心窩子不足,總想著撈油水。
陸明也不戳穿,假意問道:“你口中玉帝是何人?”
土地公露出得意之色:“乃是那居於凌霄寶殿之中,統御三界、十方、四生、六道一切陰陽禍福的天界大至尊,昊天金闕無上至尊自然妙有彌羅至真玉皇上帝是也!”
“原來是他。”
陸明並沒有土地公預想中的驚訝,反而出奇的淡然。
土地公一驚:“施主認得玉帝?”
“豈止是認得,說起來,我與這玉帝倒還有些交情。”
陸明有些玩味的笑了笑,又補充道:“只不過,我認識的玉帝,不在那九重天之上,也不在那凌霄寶殿之中,倒是在那土地廟裡坐著。”
他說這話時,直勾勾的盯著土地公看,顯然是什麼都知道了。
聞言,土地公如遭雷擊,雙眼瞪大,向後退去,好一會兒才定下心神。
“施主莫要再說這些個俏皮話,小老兒今個忽的想起,虎丘城那邊還有一隻鼠妖未收,且先去也。”
小老頭鬍鬚微顫,搖搖晃晃的舉起柺杖,隨著一陣黃風憑空而起,兀的消失在了原地。
山頂上,再次只剩下陸明一人。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盤膝坐下,趁著此時心境通明,繼續修煉。
煉精化氣趨於圓滿之後,再使那十六字訣,感受竟與之前大不相同。
心火腎水,順應一提一吸,體內倒如有個火爐,呼呼的燃著,每到盛時,便又癸水澆下,互相制衡。
這一打坐,陸明便忘了時間,再睜眼時,雙目清明,心思澄澈,其益也無窮。
天色已晚,跳將起身,陸明望向山崖。
他如今身形靈巧,真正有了五禽中的猿猴之形。
百丈山崖,就是直接跳下去,也不會出事。
不過陸明卻是暗自搖頭。
選擇了沿著石路拾階而下。
他如今修行有了小的進益,固然可喜可賀,然修道之途漫漫,忌驕忌躁,若略有小成便沾沾自喜,得意忘形,放縱那心猿,便與自取滅亡無異了。
此道正暗合上山下山。
上山之攀援也難哉,迎難而上,可磨礪心性。
下山之行速也疾哉,可世人不知上山容易下山難,一躍而下,道心跌個粉碎,幾載修行,化作煙雲,到時真個是叫天不靈叫地不應。
卻說陸明小步下山,從山中回村,碰見柳蘭搬了把小凳,在家門剝豌豆。
見丈夫歸家,柳蘭臉上露出笑來,擦了擦手,起身相迎。
陸明趕忙制止:“娘子你今有身孕在身,舉止可得注意著些,莫要勞累了。”
柳蘭嘴角勾了勾,換了個話題道:“陸郎,你可知安兒的教書先生又收了不少學生?”
“張先生?莫非是因為我?”
柳蘭使小女人性子,撇了撇嘴。
相公太聰明就是這點不好,有時候想賣個關子,卻總被一語道破。
陸明一見妻子這模樣,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如今在村中威望極高。
且不說嫁接果樹,著書立說,單是那大嘴巴的陳老漢回村後添油加醋的一番宣傳,陸明的傳說便在村子裡傳開了。
什麼陸明天神下凡一棒打死惡妖,救下全城百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什麼陸明下了田,一人可抵數十青壯漢子,勞作完後依舊健步如飛,神色自若······
總之,在青山村村民的心目中,陸明不是神仙,卻勝似神仙。
這等人物,也將兒子送去張先生的私塾讀書。
可想而知,這張先生必然也有些學問在身。
於是即使不重視讓後代讀書的,也會趕著讓家裡那光著兩屁股蛋,只會垂著小啾啾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小娃去張先生的私塾裡聽課。
莫管聽得懂聽不懂。
聽就是了。
陸明對此倒不太在乎。
村裡教育普及,是好事。
那張先生的學問他也知道,年紀不大,也有幾分酸腐儒生的味道,但學問還算紮實,三觀也很板正。
總的來說,為人老實耿直。
讓這樣的人來教孩子,大抵不會出什麼岔子。
家裡點著油燈,陸安坐在木桌前,愁眉苦眼的對著一張宣紙發愣。
一雙小腿垂在半空,前後亂晃,可等到硯臺裡的墨水都快乾了,也沒有動筆的意思。
晚上難得有光,柳蘭便搬了小木凳,坐在陸安身邊,藉著油燈做起了針線。
陸明默默來到小兒子身後,看了一眼,宣紙上是先生今日佈置的作業。
不是很難,大抵是一些古文的默寫,還有一道論述題。
“古有聖雲,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然,何為道?道於何處?”
陸安這小子顯然沒用功。
古文默寫一道也答不上來。
沒他哥學武半分肯下苦工,倒是白瞎了儒生這天賦。
陸明倒沒有多生氣,只是覺得好笑。
正要負手離去,卻見小兒子手突然一緊,似要下筆。
所謂默寫,會便是會,不會便是不會,沒甚麼好思索的。
思考良久才下筆,想必是要做最後一題。
道是什麼?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
或雋永深刻,或故作深刻,泛泛而談。
不管怎樣,這樣的問題,對一個四歲小童而言,還是太過超前了。
陸明挑了挑眉,突然有些好奇小兒子的答案。
儒生······
氣運不會騙人。
小兒子這一落筆,說不定能帶給他幾分驚喜。
墨水浸染宣紙,寫出歪歪扭扭的一行字。
令陸明意外的是,不止是那道論述題,前面的默寫題也都寫了一些。
只不過多數是胡亂拼湊。
最後那道論述題下,也只寫了一句話。
“私塾與我家之間有一條路,娘常說,這路叫道路,所以我想,所謂道,便是一條讓人高興不起來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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