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病魔摧殘一具殼，彌留之際要回家
不長的走廊，也就百十來米的過道，卻活生生是上演著一出又一出人間悲劇。
悽慘地躺在沒有遮攔的病床上的患者，孤獨可憐。
而我們路過了一處又一處的人間冷暖，心靈的衝擊，讓肖瑤緊緊地貼近在了我的身上，不住地顫抖著。
何其多的腫瘤患者，何其多的生命終結，在還沒見到老潘愛人的前期，就深深地觸動了我們的脆弱。
那如果在見到嫂子的那一刻，我們會如何？
走在前面的潘怡辰就好像見怪不怪了一樣，帶著我們跨過了一道又一道的艱難，最終在一個病房門口停留住了。
房門緊閉的病房，只有一片磨玻璃能夠透視裡面的一切。
但是離得遠的我，根本看不清裡面究竟是什麼景象。
就在潘怡辰帶著我們停下的那一刻，她清了清嗓子囑託道:“爸爸，各位姐姐、哥哥，到了我媽媽住的地方了。”
“現在我媽媽還沒看到大家的到來。等到大家進去後，一定不要哭，不要悲傷，儘量保持樂觀，讓我媽媽看到咱們大家都是來鼓勵她的，而不是來打消她活下去的勇氣的。”
“大家一定要記住，千萬不要悲傷，更不要哭，知道嗎？我拜託各位哥哥姐姐了。”潘怡辰再三叮囑道。
潘怡辰叮囑完了後，又挨個看了好幾遍我們，在最終確定了我們每個跟臉上都沒有淚痕，也沒有悲傷的表情後，輕輕地推開了病房的房門。
潘怡辰推開房門後，第一個走了進去，然後老潘、楊華、張勇、崔萍萍以及我跟肖瑤魚貫進入了病房。
當我進去後，我發現不大的病房裡，並排著安放了三張病床，而每張病床上都或坐或躺地有患者。
在每張病床旁邊，或坐或站地有家屬在陪伴著。
等到我們全部進來後，小小的病房瞬間擠滿了人。
我大體看了下，此刻這個病房加上我們這六七個人，已經有接近二十個人在裡面了。
這一瞬間的感受就讓我瞬間覺得壓抑，喘不過氣來。
但是，為了按照潘怡辰的交代，保持樂觀，我還是鎮靜了下來，與肖瑤一起相互攙扶著站在了最靠近門口的那裡。
就在我觀望整個病房的時候，潘怡辰已經開始給她媽媽說起了我們到來的訊息了。
此刻的我，聽見潘怡辰對她母親說道:“媽媽，我爸爸回來了。而且我楊姐姐、張哥哥、姜哥哥，還有新來的肖姐姐、崔姐姐都來看你了。你看，他們就在這裡。”
在我前面一群人，我看不清嫂子是躺在病床上呢還是坐在那裡，我只聽見潘怡辰這麼詳細地告知她的母親。
突然間，我有所懷疑，難道嫂子已經進入了彌留之際了嗎？怎麼會連誰來了都看不到嗎？
想到這裡，我快速地朝前走了幾步，踮起了腳尖，仰著頭朝著聲音傳過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這不看不要緊。當我看到面前的景象後，我再一次悔恨我們來的太晚了。
此刻的嫂子，就像是一具空殼一樣躺在病床上，面部沒有任何表情與血色。兩隻深陷的眼窩裡，是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微微睜開著。
嫂子的鼻腔裡，插著一根管子，看樣子像是胃管。
在鼻翼的下側，面罩式氧氣吸入器緊緊地扣在嫂子的嘴上。
在病床的另外一邊，微量輸液泵正在源源不斷地給嫂子輸注著止痛劑。
另外一側，從嫂子身上一堆資料線連線的心電監護儀，正在“滴滴滴”地提示著這個人還有生命。
而不時地出現的“噠噠噠”聲響，又在警告著，嫂子的生命正一分一秒地逐漸衰竭。
此刻的嫂子雖然蓋著被子，但是根本看不出被子裡有嫂子的軀體。
就快要跟病床貼在一起的被子，沒有一點凸起，也沒有任何動彈的跡象。
潘怡辰剛才呼喚了一會兒她的母親，不知她聽沒聽到，反正到此刻，嫂子只是輕輕地眨了眨眼睛，而沒有其他的任何表示。
原來嫂子已經病成這樣了。我們是真的來晚了，太晚了。
雖然潘怡辰一再給我們強調不許哭，但是，現在我看到這個景象，我真的忍不住想哭。
這哪裡還是嫂子原來的模樣啊，這明明就是一具空殼在那裡，堅挺著等我們，等老潘，等自己最愛的人到來，做最後的道別啊！
老潘等潘怡辰跟她媽媽說完後，一步趴倒在了愛人的病床旁邊，雙手撫摸著愛人那臉色慘白的額頭，呼喚道:“孩子媽媽，我回來了。我回來陪你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你跟我說句話。”
老潘一連呼喊了好幾次，我才看到嫂子終於掙扎著張開了眼睛，轉動著眼球去尋找老潘。
老潘看到嫂子睜開眼睛在尋找他後，遂從地上騰地站了起來，朝前輕輕地貼近在了嫂子的面前。
嫂子可能已經看到了老潘，她又努力地使勁轉了轉頭，可能是想繼續看清老潘全身的模樣。
老潘雙手捧著嫂子的臉，稀里嘩啦地哭了起來，完全沒有顧及潘怡辰剛才給他交代的事情。
老潘邊哭著邊自責道:“孩子媽媽，都是我的錯。這麼多年都是我的錯，都是我把你們娘倆撇下不管，才會讓你承受了這不該承受的一切。”
老潘已經完全不管不顧了。他長嘆著哭訴道:“孩子媽媽，我還是回來晚了，一切已經都晚了。你怎麼到了這個樣子還不知道催促我回來啊？我怎麼就沒能及時發現你的病情啊，這一切都怨我，都是我的錯。”
老潘撕心裂肺的哭訴，不管不顧地大聲懺悔著。
而站在我身旁的崔萍萍，此刻也跟著掉下了眼淚。
最靠近老潘的楊華，一步走到了老潘身旁，與張勇一起把他攙扶了起來，然後規勸道:“潘醫生，不哭。難道你忘了怡辰囑託你的了嗎？”
老潘哪裡還顧得上潘怡辰囑託他的事情啊。他只是一個勁地自責，自責自己完全沒有肩負起一個家庭的責任，沒有做到一個丈夫該做的一切，完全沒有盡到一位父親應該盡的職責。
就在老潘不管不顧地哭訴的時候，嫂子竟然從被子裡伸出了自己的手。
我看到那隻骨瘦如柴的手，只剩下一張皮包著骨頭了，再沒有多餘的肌肉附著在上面。
嫂子努力的抬起了她的胳膊，使勁地舉到了老潘的面前，可能是想替老潘擦一擦眼淚。
正在哭訴的老潘一把抓住了這雙曾經與他相攜在一起的手，緊緊地貼在了臉上，感受著自己最愛的人的溫度的同時，哭的更厲害了。
嫂子在伸出手去撫摸老潘的同時，她的身體也跟著掙扎著，像是想要坐起來。
我看著嫂子有要坐起來的樣子，召喚了一聲肖瑤後，疾速地跑了過去，連同張勇一起，攙扶著嫂子努力地坐了起來。
然後我又快速地來到床尾，找到搖把，把病床搖了起來，以方便嫂子靠在病床上，保持坐立的姿勢。
過了好一會兒後，終於坐了起來的嫂子，在喘了一會兒氣後，又把另外一隻手伸了出來，想去把氧氣面罩拿下來。
我知道嫂子這是有話想跟老潘說，而戴著氧氣面罩，根本說不出來。
但是，嫂子試了幾次根本沒有把面罩拿下來。
這個時候，嫂子又伸手去抓老潘，可能是想讓他幫助自己把氧氣面罩拿下來。
老潘在愛人的催促下，猶豫了一會兒後，輕輕地將面罩取了下來，放在了一邊。
取下氧氣面罩的嫂子，又挨個看了一圈我們這些人，然後才費勁地張開了嘴巴，說出了我們今天到來後第一句話。
完全沒有底氣的嫂子，努力地張大了嘴巴，嘶啞著說道:“志強，我不怨你，不恨你。我自從跟著你的那一天起，我就沒要求過你為了我們這個家，拋棄遠在千里之外的病人。”
這一句話，嫂子上氣不接下氣地斷斷續續地說了半天。
然後，她大口地喘了一會兒氣後，繼續道:“志強，我就快要不行了。孩子以後就託付給你了。我不想再在這裡受罪了，你帶我回家吧，好嗎？”
嫂子費勁地說完這些後，已經累的上氣不接下氣了。
我看到這裡，快速地跑過去又把氧氣面罩給嫂子戴了上去。
讓我們沒想到的是，這幾句話竟然成了嫂子最終的遺言。
到了這個時候，嫂子想回家了，是真心想回家了，這是她的靈魂在召喚軀體回家去，回到那個心目中的歸宿去。
我看著嫂子面容枯槁的樣子，著實讓人心疼，讓人難以接受這種結局。
剛才就說了區區那幾句話的嫂子，此刻已經累的癱在了床上，緊閉著雙眼，沒有任何動作。
要不是心電監護儀還在有節律地提示著，我們真的已經開始哭天搶地了。
這個時候，就連剛才還在哭泣的老潘都束手無策了，他可能已經亂了方寸，根本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了。
還是楊華，她見狀，一個轉身跑了出去，徑直朝著剛才我們來的方向跑了過去。
嫂子的病床邊，大家圍在一起，沒有一句話，沒有任何交流，但是每個人的眼神都在默默注視著奄奄一息的嫂子，注視著讓我們無比牽掛，又無能為力的嫂子。
就在大家沉默的時候，出去沒多久的楊華回來了，而且在她身後跟著一位醫生。
這位醫生進到病房後，看都沒看我們這些人一眼，徑直來到嫂子身旁，檢查起了嫂子的生命體徵。
等他檢查了一遍後，這位醫生幽幽地抬起頭來，對著我們這些人，詢問道:“誰是潘志強，潘醫生？來了嗎？”
老潘聽到醫生呼喊他，快速地答應道他就是。
這位醫生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老潘，深情地自我介紹道:“潘醫生，您好。我叫許建威，是赫連老師的學生，也是嫂子的主治醫師。”
緊接著，許醫生繼續道:“潘醫生，您也看到了，嫂子的病情已經到了彌留之際了。我們現在只能盡最大努力維持她的生命，讓她儘量長地多存活幾天。”
“潘醫生，真誠地對您說聲對不起。是我們沒能做到自己該做的，讓你跟嫂子遭受這天大的災難。要是早幾年發現嫂子的病情，可能不會這麼嚴重。”
許醫生幽幽地把嫂子的病情及現在所面臨的問題都一一向老潘介紹了。在這期間，他根本沒有顧及就躺在身旁的嫂子。
其實，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再顧及嫂子的病情的必要了。有些話是必須直說了。
老潘接過許醫生的話，感激道:“許醫生，已經很麻煩您及赫連老師了。這一切都是我的錯。都是我撇下她們娘倆，又因為家庭貧困，讓我家屬吃了太多太多的苦，到頭來，身患乳腺癌，才出現今天這種結果的。”
許醫生繼續問道:“潘醫生，剛才嫂子跟你說話了嗎？”
老潘點了點頭，回應道:“我愛人她想回家。但是，我不忍心就這麼放棄治療，我看著她遭罪心裡難受。我已經對不起她一輩子了，我不想在這最後時刻，再做對不起她的事。”
許醫生聽完老潘話後，幽幽地嘆了口氣，語氣深沉地說道:“潘醫生，不瞞您說，嫂子說想回家已經不止一次兩次了。”
“要不是為了在這裡堅持著等你們回來，嫂子早就自己放棄治療了。現在你們來了，嫂子都已經告訴你她想回家了，你看就帶她回家吧，滿足她最後這個心願。”
家，是最終歸宿。
但是，回家，老潘帶著嫂子回哪個家？
雖然在故鄉，但是老潘的家已經沒了，早已經沒了。
現在的嫂子跟潘怡辰只是住在楊華給她們租的那個房子裡，那還不是她們真正的家，而只是個臨時住所。
但是，只有那個家了，沒有別的去處。
就在老潘猶豫之際，楊華突然走到許醫生身旁，輕聲說道:“許醫生，我們回家。我們帶嫂子回家。”
我沒想到，楊華竟然主動替老潘做主了，而且還那麼懇切徹底地做主了。
當楊華說完後，我只見嫂子又微微地睜開了眼睛，來回尋找著老潘。
此刻低著頭猶豫的老潘看到自己的愛人在尋覓他時，又一次趴在了她的臉上，幽幽地詢問著:“孩子媽媽，咱們回家，咱們回家？”
當老潘說完這些後，嫂子那已經乾涸的眼眶那裡，瞬間多出來了幾滴淚水，緊接著是嫂子努力地點頭示意。
回家，帶著嫂子回家，無論如何都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