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銅缽河
江州所在的西南地區,有“上新年墳”的習俗。
在大年初一一大早,兒女會帶上祭品去墓地,給已故的老人拜年,“邀請祖先一起過年”。
厲海和小妹,那天陪著母親去了江對岸,原來所居住的舊址一馬路“上邊”,某處山崖下一片無人看護的墓地,祭拜了他們的父親。
關於這個男人,本書沒有太多可講述的故事。
他只是一個進城的農民,沒有啥本事,只會下苦力把自己給累死,然後把兩個未長大的孩子,扔給自己的老妻而已。
……
厲海和小妹簡單收拾完墳頭上的雜草,在墓牌前點上香燭,燒上黃紙,母親已經開始唸叨上了。
她讓老頭子在地下別擔心,兒子已經回江州了,家裡一切都好;自己得了一場大病,但僥倖沒死也沒癱,身子硬朗得很。
“你各人在下面慢慢等,我還要多活些歲數!
“幫著你看著孫子、外孫了,再去找你!”
這話意有所指,兒子和女兒都“心虛”。
相互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
……
正月初八,厲海約了休假的倪雙雙一起去“看望”老譚。
按照李麗珍提供的位置,兩個人需要開車去往100多公里外,與江州相鄰的梁平縣,去老譚老家所在地碧山鎮落零村。
依照老譚的遺願,他沒有起墳,以一種時髦的“樹葬”形式,埋在他老家屋子場壩前面的柚子樹下。
那些樹,活幾十年了。每年都還會結出一種“土柚子”。
這樣老譚就可以每天,都望著陪伴自己長大的——
那條小河,還有那片竹林了。
……
厲海聽老譚說起過他的家鄉,那條河名叫銅缽河,是這座已不年輕的直轄市,雙江相匯中另一條嘉陵江,眾多支流之一。
上學時,厲海也吃過老譚老家來人,帶來的這種本地柚子。
賣相不佳,個頭也小,口感並不太好,嚐起來會麻痺舌頭。
物質貧乏的年代,它是除江州紅桔外,不錯的好水果了。
……
老譚每年都能吃上老家的柚子,這事跟厲海還有些關係。
有一年他在老譚家做客,恰逢老譚在老家務農的三叔,挑著兩挑土柚子,還有自己家產的稻米,進城來看望老譚一家。
當時在飯桌上,“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小厲,幹了整整三大碗白米飯——讓這個樸實、健壯的農村漢子,看得是瞠目結舌。
他看這小子又去盛了一碗,有些不敢置信地開口說道:
“你這小夥子個頭不大,比我們這些下力漢兒還能吃?
“這一碗,你要還能吃了……我每年都多挑50斤米來。”
結果……見怪不怪的老譚家人作證,狡猾的三叔食言了。
柚子倒是每年都有,米麼?
一粒都沒見著。
……
不寬的河面上,一艘只裝了三人的小型機動船,在往上游行駛。
厲海像是在介紹他的老家,跟同行的倪雙雙說道:
“這條河明朝稱‘清溪江’,清朝叫‘通巴河’,民國稱‘銅缽河’。據說這條河早年間乾淨時,產過一種叫‘銅缽魚’因而得名。
“不過老譚長大的90年代,這條河就已經受到一些煉焦廠、洗煤廠汙染,沒有這種魚了。”
……
船已經不是老譚曾經跟厲海回憶過,村民們到鎮上趕場所乘坐,用長長竹竿撐的小船。
他和雙雙要逆河而上,只能包到一條運貨用的小機動船,還出了高價。
華國鄉村公路早已發達,就連江州的青沙江,昔日的“黃金水道”都已變成了一個大“水庫”!
雖然還在正月,但這兩天氣溫,已經反常地上升到二十幾度。
……
倪雙雙放眼望去,缽缽河水,清波盪漾,波光粼粼,偶有白鷺駐足停留。
岸邊,綠樹成蔭,生機盎然,有城市民在河岸公園成群結隊觀賞遊玩。
河道彎彎,遠離鎮上小了一號的城市樓景,到了一些平穩之處,居然還看到幾頂帳篷,有年輕人聚在河灘上燒烤、自拍。
……
船上的老厲,還是像個返鄉的老人,在回憶往事:
“老譚總是說,當時,整條河流臭烘烘、黑黢黢的。河面上長期漂浮著一層焦油。釣上來的魚有一股煤油味,打上來的水黑得可以練毛筆字。”
船很快來到李麗珍給的地圖定位。一個河灣有處青石,看得出來有一條草叢中的狹窄小路,旁邊有一叢不大的竹林,上邊還有幾顆葉子肥大的老樹。
厲海之前做過功課,那就是本地的柚子樹。
……
有一個老者站在一棟早已過時二層白瓷磚小樓前邊空地上,看到有船“突突”地過來,就從“之”字形的那條小路下來,一邊走一邊望向小船。
這是老譚的三叔——當年跟他打過賭。厲海來之前,給他打過電話,說清了時間地點。
兩人只在很多年前見過一面,他自然是認不出侄子長大後的少年同學。
倒是老厲從模糊的記憶中,把面前這溝壑滿布的莊稼老臉,和長大後的老譚的臉型、五官上聯絡起來。
厲海衝老人抬手打了招呼,揚聲叫了一聲“譚三叔”!
……
和雙雙下了船來,兩人走上青石坡,走過那叢竹林,就能看到一顆樹下的一塊小碑。
它的前面殘留著祭拜過的燭籤,還有黑灰痕跡。
這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了,老譚之墓。
厲海和譚三叔握了手,但因為多年未見,比較生疏,又是掃墓這種事情,所以並沒有怎麼寒暄。
但無論是這個不合時宜的小碑,還是他的熱情——都只是李麗珍“灑過錢”後的效果而已。
我們不能否認,老譚老家人的熱情與純樸,但主動給些維護費,顯得更“真誠”。
……
厲海拜祭老友的過程也很簡單,燒兩對香燭,又開了兩瓶產自老譚家鄉的雙桂啤酒,倒在小石碑上。
還燒了兩盒硬紅河煙——這煙現在還真不好買,還是託了神通廣大的任公子,從滇南紅河捲菸廠搞來的。
這是他和老譚中學時,最早學會抽菸時常抽的,五塊錢一盒。
老厲抽出一支點上,邊抽邊把其他的用燭火點燃了,燒給那邊的老友。
他沒有說話——老譚都睡了,吵醒他幹嘛?
……
倪雙雙全程不說話,只對“三叔”,禮貌地笑了笑。
她看的是那塊小碑——老譚的臉已經模糊,畢竟不熟。
厲海跟她說過,這個碼字工,在遺書裡給自己提前準備了幕志銘:
墓文確實少了“有肉吃”,只寫著:
“有書看,不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