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箱庭
這個小鎮，一直在沉睡著呀。但是自半夢半醒之間又朦朧地睜開一隻眼睛，偷偷窺視著我們。
我時常有這樣的感覺。
雖然如此，我卻可以肯定，它沒有惡意。
我想，如果不是那若隱若現的窺視目光的話，我大概會很享受這個小鎮中的生活的吧。
直到那一天的到來。
那時，我正如往常一樣，在夕陽照射下的街角踟躕著。一輛雙層公交鳴著進站的笛聲，緩緩停了下來。末班公交——從來沒有人知道它會開往何處停下，所以也不會有人上車。
我曾經試著坐上去過這輛車，然而每當我即將踏上這輛公交是它便會突然啟動，無論我怎麼追趕，它都不會停下。
原來這座小鎮的人都討厭我啊。
不過，這次不一樣了，一個白髮女孩從我身邊擦肩而過，抱著一隻不算可愛的青蛙玩偶，徑直的走了上去，她的目光望向蒼穹，不知在眺望著什麼。
不知何時起，月亮已經緩緩升起，被小鎮上那隱晦的霧霾遮蔽的月亮再次顯示出它巨大的輪廓，照在女孩身上，投下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得長長的，飛散的白髮在空中飄揚。
汽車再次啟動，而我則看見那個女孩一隻手無力地垂落下來，她一直抱著的青蛙玩偶順著雙層公交的臺階滾落了下來，著讓我想到了每天早上都可以見到的那顆‘皮球’，骨碌碌的滾到了我的腳邊。
果然，她不喜歡這麼難看的青蛙玩偶，不然為什麼要把它丟掉？我再次朝汽車駛離的方向望去，想要追上去，把青蛙玩偶還給她，卻發現一團耀眼的火焰已經籠罩了汽車。
人們從街角挨家挨戶的紛紛湧出，沉默地注視著那輛似乎正在駛向毀滅之途的汽車。我驚慌地拉住一個人要他趕快報警，卻驚訝地發現他像脫了線的木偶一般不住的顫動著，而嘴角則浮現著機械而不自然的微笑。
這群人像是被遠方什麼事物所召集一樣，一齊動作了起來，朝著街的那邊，擺動著他們僵硬的四肢，以一種非常怪的不協調的步伐走過去。我被一個人的肩膀撞倒在了地上，茫然不知所措地爬了起來，心裡卻是再次感到巨大的不安和惶恐。
我不明白這是為了什麼，明明之前還在有聲有色談笑風生的人們突然瘋狂了起來，是因為之前的那個白髮女孩嗎？
這個時候，夾雜在人群中的一個孩子發現了我，正是我曾經交還過掉落的皮球的那個調皮孩子。他淡淡的瞥了我一眼，咧嘴笑了：“好戲要開場咯！”隨即又飛快地消失在了奔湧的人群中了，黑色的披風不時的在人群中一閃而過。
“等等，別丟下我啊！”我大聲喊著，追了上去，我不明白人們為什麼要追上去，但是我既然要成為它們中的一員，那麼就不能被它們甩下，不然會被當做異類的。
“Click，click，click！”
滴滴嗒嗒的聲音再次響起，彷彿是無數鐘聲以同一韻律響起，連陰霾的蒼穹似乎也為之顫動。今天的鐘聲似乎提前了？
我彎著腰，雙手撐住膝蓋喘著氣，無法理解身邊的人們為什麼仍然能保持那麼快的步伐。話說回來，它們這是要去哪兒呀？
緊接著，我看見了——一座高高的斷頭臺，聳立在街道的盡頭。小鎮裡怎麼會突然有這種東西呀？它是為了什麼人而建造的？為什麼非得這麼做不可？
人群前進的速度開始減緩了下來，似乎在害怕畏懼著什麼。終於，我身邊的人都一個個的停了下來，像是發條失去勢能轉到盡頭而停止動作的木偶。我撥開身邊僵硬的露著詭異微笑的人們，走到了前方，卻發現之前碰到過的那群孩子正擋在那裡。
一，二，三，……，十三，正好十三個孩子一個不少，全部在這裡了，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有著焦黑的痕跡，像是經歷了一場大戰，甚至有幾個孩子的胳膊啊，腦袋啊，都被削掉了一半，真不知道他們剛剛究竟在做著怎樣的惡作劇。
身著黑色披風的孩子伸直雙臂阻攔在了我的身前，臉上有著恐怖的燒痕，就連他的披風也只剩下半截在風中凌亂的飛舞。
“不許入內！”他一臉不善的盯著我。
另外一個孩子旋轉著芭蕾舞的優美舞姿，用歌唱一般的詠歎調拉長了聲音宣告：“因為——這是——我們的主人！”
第三個孩子，長髮在微風中顫動，雙手交叉抱胸，臉上露出極其厭惡的表情：“雖然主人是廢物，但也不能被別人看見！”
這時候其他的孩子一個接一個停下，像是表演一場排演好的戲劇，各種音調此起彼伏。
“處刑的儀式，必須完成！”
“主人要接受自己的心思！”
“驕傲，惰怠！
陰險，暴怒！
冷血，任性！
毒舌，糊塗！
嫉妒，虛榮！
愚笨，乖僻！
還有頑固！
廢物，廢物，廢物！
你要接受自己的虛妄！”
“束縛，束縛！
你要束縛自己的頑固！”
“解放，解放！
今晚的夢是甜甜的夢，
圓圓的蛋糕擺在盤子裡，
快來享用！”
…………
最後，伴隨著一陣陣雷鳴般的巨大轟隆聲，一座高塔飛快地拔地而起，活像是古羅馬的鬥獸場，而斷頭臺陷落其中，再也看不見了。之後，大門開啟，一群士兵手持獵槍從門中飛快湧出，在距我們不遠的地方排開陣型，豎起獵槍對著我們。
“開幕！”一個孩子舉起手裡不知何時冒出的指揮棒，朝高塔小跑過去。士兵們自動讓開了一條路，讓孩子們透過，緊接著又聚攏成密集的陣型，舉槍對著我們。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這些士兵不僅穿著相同的裝束，連面部似乎都是一模一樣的。還沒等我仔細的辨認清楚，第一排士兵忽然齊刷刷跪下，然後……
“砰！砰！砰！”
後面站著的一排隨即開火。然而沒有一個人逃竄，他們臉上依舊掛著僵硬詭異的笑容，就像那成千上萬多花兒，在血液中綻放。
我顧不了那麼多，狼狽的掉頭就跑，在跑到被砸壞的廢墟躲下之前，我回頭看見了開火的那排士兵旋起前進一列，然後跪下換槍，填彈，而第一排士兵則站起來繼續開始了第二輪射擊。
小鎮再次開始搖曳起來了。無數的流星唰唰的直落而下，那場面活像是《舊約》裡所記載的所多瑪和蛾摩拉的覆滅。天穹之上，變幻莫測的色彩來往追逐，最終形成了無數道相互疊加的彩虹，貫徹長空。
就在此刻，我發現自己身邊的人一個個轟然碎裂，消弭。我以為自己也會和他們一樣崩潰不見，消歸虛無，於是抱緊了身子蹲在地上，等待著即將到來的終焉命運。
就在這時，那一幕出現了。
彷彿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電影院的老舊膠捲浮現了出來，蒼穹閃爍了幾下，變成了一副巨大的電影螢幕。
無止無盡的大雨。
雨中灰暗的城市廢墟。
釘在十字架上痛苦的白髮女孩。
鏡頭漸漸的拉開，巨大的十字架下分別列著十三個孩子，他們或是笑，或是哭，或是起舞，或是高歌……每個人的手裡都捧著一隻火把，那嬌豔的火任憑再大再冷的雨也沖刷不掉。
“嘻嘻……，主人最不需要的就是你。”披著黑色披風的孩子咧著嘴大笑著，就像一個任性的孩子，事到臨頭還依然想欺負著女孩。
“哼，憑什麼主人會喜歡你！一定是你蠱惑的，把你燒掉，主人一定會更加註意我們！”一個女孩五官猙獰的擰在了一起，面目全非，我想，這就是嫉妒的情緒吧。
“處刑！處刑！”其他的孩子附和起來，他們紛紛停下了各自的動作，一齊高舉著火把，火光照耀在他們的臉上，他們癲狂的神色在訴說著偉大的儀式。
“不要！！！”
我忍不住大聲吼了出來，儘管我不是很清楚自己這麼做的動機，但是我的心裡卻一直有著一道聲音，想要趨勢我去做些什麼，阻止這一切。
這句話在小鎮中迴盪不已，那痛苦絕望的聲調不由得讓人想捂上耳朵我根本想不到為什麼我會擁有這樣強大的力量。。
然而，我什麼都做不了，我嘶吼的聲音戛然而止，螢幕閃了幾閃，變成了刺眼的白光，同時白屏的噪聲響起，像是無數塊玻璃刻畫黑板的可怕摩擦聲。
我不得不縮成一團，咬起牙齒忍受這似乎永無止境的折磨。白光擴散開來，將整個小鎮籠罩在光芒的海洋之中。遠方高塔那依稀可辨的暗影正逐漸分離崩析，最終也如被颶風席捲一半了無蹤跡。
“Click，click，click！”
鐘樓上的指標再次合一，停在了十二點的位置上。
那時，我正如往常一樣，在夕陽照射下的街角踟躕著。一輛雙層公交鳴著進站的笛聲，緩緩停了下來。末班公交——從來沒有人知道它會開往何處停下，所以也不會有人上車。
不過，這次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