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我們必須飛越傷逝海才能到那兒去。我們不太可能在九天內就回來。”瑞特比微笑著,一臉的詭計。不浪費,不奢求。如果關於遠祖的伊芬族人這部分,基克斯沒說謊的話,那麼他們應該已經全毀滅了。
“現在去的話,我們必須度過兩個寒冷的白晝、還有兩個比白晝更冷的夜晚,才能到達阿基夫、在那兒降落;而且回來時還會更辛苦。
你真的要去嗎?還是我們現在回去,告訴克撒我在賓卡市看到基克斯的事吧。“
“他不會想要見到我們的。”
結果,在傷逝海上的這趟航行既不有趣也不舒適:他們在高曼尼南方海岸的小村莊裡,買了一些毯子和一張油帆布。做買賣的漁夫拿著冊達付的銀幣,說她一定是瘋子;他們啟程之後不久,也不得不同意;但是也來不及了。風太強了,他們被一股狂流一路吹著跑,一直到他們已經看見陸地了,卻還是陷在氣流中。這兩天兩夜裡,他們唯一的活動,就是躲在毯子裡緊緊地窩著。
“你不是應該空出一隻手來控制一下狀況嗎?”瑞特比咆哮著。
那還是剛開始的時候,他們倆扭著身子,努力地把毯子完全裹住腳。
“控制什麼?調整浮球的方向嗎?”她吼回去,“我們不就是來被風吹的?”
“你在海上飛行過幾次?”
“一次而已,還是失誤造成的。”
“當我沒問。”
第三天早晨,悲慘的航行終於結束了。腳下的陸地廣闊得看不到邊際。珊迦開始降落,把手伸出浮球外進行測量。當他們墜落地面時,她的手已經凍得發白了。
她等待手上的冰慢慢解凍,問道:“好了,去喀洛斯要走哪條路?”
“這是哪裡?”
“你不是在看地圖嗎?”
“亞佛神保佑!珊迦,實際狀況長的和地圖上畫的又不一樣!”
他們找到一片綠洲,那裡站著一位牧羊的青年,這個地方人跡罕至,但他看到這兩個陌生人時,卻沒有一點驚訝的樣子。他說著一種他倆聽不懂的話,但是認得出來其中有喀洛斯這個字,而且他用的是三音節的古老發音。他嘎啦嘎啦地講了一大串話,然後指向東南方。
他們又聽出了“克撒”和“米斯拉”。珊迦給了這個年輕人一塊鑲銀的瑪瑙,交換他身上所有的食物。他吹著口哨,大踏步地走開了。
“你覺得他剛才說了什麼?”他們走回到方才藏行囊的峽谷時,珊迦問瑞特比,
“——除了我們是傻瓜、白痴之外。”
“大概是在咒罵克撒和米斯拉吧!”還沒說完,浮球漂了過來,他們又緩緩升空。
“你有沒有注意到,每件事都虛無的要命。即使在伊芬賓卡,離亞格斯已經夠遠了,可是即使你穿過荒野、在廢墟中找到冰河時期和戰爭之前的自己,一切還是虛無。據祖先們帶到賓卡市的書上記載,他們還住在阿基夫的時候,一直生活在過去的陰影中。他們蓋不出像廢墟原樣的建築物了。人不夠,石材不夠,金屬不夠,知識、技術也不夠。你看,克撒總是談論著索藍謎一樣的過去,我父親讀的書又都談論到克撒和米斯拉之謎;全部都是關於喀洛斯的。不管新的或古老的,反正所有的事都在那裡結束。喀洛斯,它是個召喚著黑暗的名字。”
浮球搭上了一陣輕風,珊迦把方向調整好。“在伊芬賓卡的人是不是都像你一樣,老是想這些事情?你們國家裡的每個人都很會說故事嗎?”瑞特比苦澀地笑著,“不,只有我父親是那樣的;而我是他教的。他和我的祖父、外祖父都是學者。我最早的記憶就是他們三個在爭執,為了一千年前死掉的古人。我覺得很羞恥。我討厭那些歷史教訓,只要不當學者,叫我做什麼都行。後來席拉塔教徒人來了。
亞佛神保佑,那時我的祖父和外祖父都已經過世了。我父親必須養活我們,於是我們搬到鄉間,他努力學習農事,就像在研究編年史那麼認真。但他還是忘不了賓卡。他過不像沒有學生可教、沒人與他爭辯的日子。我母親叫我坐在父親腳邊聽講,否則就要捱打。我一向很聽她的話。“
珊迦凝視著瑞特比,他正望著地平線,眼神迷離,雙拳緊握。每當想起失去的一切時他總是這樣。克撒已經把米斯拉埋葬在執迷層裡了,珊迦自己的生命中又沒有珍貴的回憶,現在她望著瑞特比,試著想象他的悲痛,她只覺得又羨又妒。
風勢很穩,天空中沒有云,月色很美。他們在午夜時才降落。日出前吃完早餐,再次升空。正午時分,他們看到南邊有一個大湖的倒影,但是整個下午過去,他們的腳下還是隻有克爾山脊的小丘陵。沒有村落,沒有道路,連一小片亮晶晶的綠洲也沒有。
瑞特比閉上眼睛,雙手交叉握著。
“現在怎麼辦?”珊迦問。
“我正在祈求神給我一點指引。”
“嘿!我還以為你認得這裡呢!”
“我認得啊!多少認得一點。這裡的景觀比米斯拉最後一次來時變了很多,不過如果看到的話,我應該認得出那些山脈。”
“你知道,我們真是蠢材。我們在喀洛斯最多隻能留一天——那還得現在就找到才行。”
“找找看有沒有一座馬鞍狀的山,前面還有三個比較小的山峰。”
“馬鞍狀——”珊迦喃喃地念著,然後將她的手放低,讓浮球下降一些,以便看清楚地上的景物。
夕陽西下,群山的影子遮蓋了一半的地面,景物變得斑駁不清,可是他們要找的那座山還是沒出現。氣溫降低,氣流開始靠不住了,珊迦尋找著可以停下來過夜的地點。她看到一小塊平地,看起來比周圍亮,形狀像個箭頭,就這兒吧。
“我們降落在這裡過夜吧。”她對瑞特比說,隨即把浮球引出氣流,向下墜落。
他回了一句話,可是珊迦沒聽清楚。降落時遇到一陣怪風,似乎不想讓他們停在那片箭頭上。浮球墜地時,珊迦覺得自己像贏了一場赤手空拳的肉搏戰。
瑞特比忽然跳了起來。“亞佛神回答了!”他大叫著,衝向箭尖附近的一塊大石,
它較瑞特比高一些。光陰顯然帶走了它的青春,石頭上螺旋狀排列的刻痕,經過長期的風化,已經模糊難辨;可是會在這樣的地方找到這樣的五頭,那一定是神蹟了。
瑞特比把珊迦舉起來,“我們找到路了!你確定不繼續前進嗎?”
她想了一下,掙脫了瑞特比,“我確定。”她用指尖探觸著那些刻痕,其實還是可以辨認出一個大概:各有不同的弧度和角度,有平行的溝紋,也有浮雕的圖案。“我不希望第一眼看到喀洛斯時是在月光下。”
“不錯的觀點。那兒幽靈太多了,”瑞特比附和著,卻嘆了口氣,“我們就快親眼看到它了。七千年了。我父親……”他搖著頭走開。
珊迦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麼。
沙漠中溫度下降得很快,星光初露之前,他們已是飢寒交迫了。
珊邊拿了一些旅行麵包和發綠的羊奶乳酪出來。向牧羊人買來的古怪食物,也只剩這一點兒了。乳酪的怪味彷彿一直黏在她的上顎,她的胃也在抗議。瑞特比睿智地選擇了旅行麵包,吃完就睡著了。珊迦看著星空和那塊風化的大石,幻想著水——多得不得了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