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阿士諾每離開一陣子，回來就會發現皇廷變了個樣子，不過她倒是一點也不意外。萼城淪陷已經過了一年多。在這段期間裡，她也來來去去好幾次，法拉吉的新族長就這樣多了幾個偏廳或大堂。
米斯拉選定了克爾山脊西北邊的一處頂峰，可以居高臨下地一覽大陸西半部的整片沙漠。山區的天氣型態多變，所以這一帶反而常常下雨，不但土地溼潤，而且還長了許多高大出奇的樹木，不可思議得像是索藍人特意把它們種在這裡似的。那些樹的樹幹又粗又厚重，可是枝葉卻十分細長，向二旁水平伸長，看起來很像某種橡樹。有些研究中心和實驗室已經架高在這些樹枝上面；看在阿士諾這個助手的眼裡，米斯拉彷彿一當上新族長就打算找定了據點。從字面上來看呢，這些深植入土的樹林可能就是他要的吧，向下紮根嘛。只不過她怎麼樣也百思不解，這片大陸多的是連草都長不出來的不毛之地，竟然還會長出如此高聳入雲的植物？
山頂長的是神木，順著山勢往下就是比較矮一點的樹木（也還是高不可攀，大多是其它品種的橡木和幼株楓樹），不過現在都被砍光了。清理過的地區有一小塊拿來開墾耕種，其它都用來蓋小間的鑄造廠和鍊鋼廠。燒過的木材都堆成煤渣，連同淬鏈之後無用的副產品和剩餘物，統統倒進山腳下的小河裡。
新蓋起來的房舍是個大谷倉，就在這個基地的一角。新的穀倉是鋼鐵和木材的結合體，既堅固又耐風雨，奴隸們正在忙著沿地基砌石牆。
阿士諾把馬兒交給一個奴隸，便徑自走向工作中心。山頂的神木林中，曾有一棵不知已經枯死多久，只留下超過十八公尺高、直徑三十公尺以上的殘株，米斯拉就把殘株挖空，蓋成自己私人專屬的工作室，感覺上像是舊萼城的那個圓頂屋。阿士諾仰頭看著這個作中心，牆上的窗戶只是順著樹皮紋路鑿出來的洞，從中透出明亮的火光，在微黑的天色裡看來更詭異；樹皮紋路扭曲，米斯拉又不注重窗子的形狀，只計較它的功能，看在阿士諾的眼裡，簡直像十幾雙邪惡的眼睛在瞪她。
走進工作中心，裡面的房間也一樣的詭異——不只房間本身的形狀奇怪，廳室之間的通道也十分撲朔迷離，置身其中令人彷彿空間錯亂。螺旋狀的階梯、高度各不相同的平面，還有此起彼落的升降梯及活動房間，更別提嘎軋其間的各種機關。米斯拉喜新求變的死性不改，阿士諾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裡又多了幾個新空間。
只有一樣東西沒變，那就是走廊上大排長龍的金銀珠寶，也是掠奪萼城時的戰利品。眾部族把它們獻上來歌頌蘇瓦地族偉大的精靈，慶祝法拉吉帝國的新族長即位，順便討好萬能的米斯拉。不過這些寶物顯然沒人理會，因為這一排堆滿通道的黃金美玉根本亂七八糟，有的大珠寶箱在搬來時就沒放好，裡面的東西撒出來落滿地也沒人收拾，搞得胡亂狼藉。
大排長龍的還不只是寶物。政客、請願者、侍衛、遊民食客，全都排在牆邊等著大廳內米斯拉的傳喚。當然，阿士諾不必等。當她昂首闊步的急急透過這些可憐的渣滓面前時，她還能感受到這些人注視的眼光和壓力。她忍不住微笑，這也算是回到此間時的樂趣之一。
工作中心裡有二間圖書館、二組工作站，還有二個王廳。王廳裡有一張黑橡木做成的寶座抵著牆，上面高高的堆滿了軟墊，寶座下有一片正紫色的地毯，是從萼城皇宮裡扯來的。寶座二旁都是成排的書，不是從佑天搶來的，就是從在剛和託瑪庫運來的。有小冊子、個人傳記，手抄古卷和拍紙簿，還有各式各樣的文獻記載，封面用獸皮牢牢的裝訂成冊，樣式或新或舊。阿士諾不只一次的注意到，擺在最上層的那些書皮早就積了一層灰，看起來大概根本沒人動過它。
她回想起克撒的圓頂屋，雖然在他們造訪時打掃得非常乾淨，東西也都擺整齊了，還是一片散亂雜陳。可是那種雜亂中感覺得出忙碌，感覺得出秩序；感覺得出一個人長時間在其中投入感情、投入精力。米斯拉的工作站裡有那麼多的書，卻反而更讓人覺得他有多漫不經心。
米斯拉並不在寶座上。門廳外有那麼多的人排長龍站著等著見他，他卻站在一塊大石板前，對著一團彩色的粉筆字跡沉思。這塊石板也是戰利品之一，現在上面已經佈滿了彩虹般的符號又擦去的髒汙和粉塵，可見他寫寫塗塗過多少次；色彩模糊的板上看得出一個機器龍的頭，還有一堆深奧的怪文字和看不懂的隨筆。
哈札，最最忠實的哈札，就站在寶座的旁邊，一面宣告阿士諾的到來。多虧有他這麼一聲，否則阿士諾也要跟門外那些人一樣，差別只是站在門內等。
米斯拉向阿士諾點頭致意，就在眼神交換中，這位剛回到家的助手竟感覺到一絲緊張，彷彿她的主人一反常態的神經質起來了。米斯拉拿著粉筆在石板上敲了幾下，沉吟半晌，然後隨手一扔進筆盒裡，就繞著寶座開始踱步。
“回報。”他躺回寶座上的大軟墊間，咕噥了二個字。
她每見米斯拉一次，他的態度就變得更草率更粗魯。爬上了皇帝的位子，再加上統帥大帝國的責任沉重，讓他更沒有時間去注意禮節；這種藉口又正中他下懷。
“從佑天省境內搶來的戰利品，”阿士諾把一份清單交給哈札，然後把雙手背在後面，開始一段冗長的詳述：“四千磅的黃金、六千磅銀，還有二千磅肉類，十七個裝滿寶石的花瓶，價值……”
米斯拉一揮手打斷她的話，“書呢？”
阿士諾嘆口氣。她這位主子最近越來越沒耐性了，“有五本講鍊金術的書，是你的收藏裡沒有的，三本光學書，二本水力學還滿不錯的，還有一本講佑天的冶金學，可能對我們沒什麼用處。一本讚頌作者的鐘表書，還有一些有關寶石切割、鍛錫和建築方面的記錄。固定會有的期刊和手記要等判讀過後才知道有沒有用。還有很多地圖，大多是寇利斯商人的通商路線。”
米斯拉點點頭，雙手抱胸。“這個可以用。”
“我們又佔領了三個新礦脈，現在總共有十七個。”阿士諾說，“本來有十八個，可是有一處被佑天反抗軍搗毀了，他們寧可把自己封死在礦坑裡，也不要投降。我們拆了四間鑄造廠移到這裡來，二個月之內應該可以開工。蘇瓦地嶺已經開始蓋起小間的鍊鋼廠。佑天北境內的伐木工程沒有中斷，不過現在加派了軍隊警衛。”
米斯拉又點頭，“新訊息。”
“不少都和以前一樣。”阿士諾說，“沿海現存的佑天城鎮都願意繳納貢金，至少表面上也宣誓效巾心，不過蘇瓦地嶺南邊還是常有暴動和反抗行為。現在最好的應對方式，就是把任何跟佑天資源有關的計劃統統留待再研究。至少我們目前不缺奴隸，從反抗軍和淪陷城市裡抓來的人還夠用。”
其實阿士諾粉飾了太平。說真的，這是法拉吉人頭一次控制非法拉吉血緣的人民，也是頭一次受非法拉吉人的族長所統治，檯面下的問題多得不得了；以軍隊來說，既要鎮壓佑天境內的**，又要加派人手護送掠奪的戰利品，就必須加派更多駐軍，偏偏法拉吉人最討厭一直被綁在同一個地方了。
結果米斯拉卻沒再追問下去，反而換了一個話題，“那我哥哥呢？”
“還在克爾山脊一帶。”阿士諾每次回來做簡報，最後都會導致同樣簡單的這個問題，還有她同樣簡單的答案。戰利品、資源、知識書籍，全都比不上他哥哥的一舉一動。
“就你所知？”米斯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