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何為英雄
皇甫秀秀話音剛落,一道婀娜的身姿隨之印入眼簾。
任凱彷彿被巨錘擊中一般,呆立當場。
時光瞬間倒流,往日種種像摔碎的琉璃,點點記憶四處飛濺,一切變得雜亂無章,卻又鮮活無比。
“任凱,明明是你認識我在先,為什麼選的是皇甫?就因為她漂亮?漂亮能當飯吃嗎?”
“你跟我嫂子……是不是……有什麼?”
“皇甫家門檻高,咱們不攀也罷!起碼,你還有我啊。咱們是哥們兒。走,打魔獸去。”
“明天我要嫁人了,以後,就不能陪你打金團了。再見或者……再也不見……”
幻燈片最後定格在二十三年前,第一次見到那個溫柔似水卻又愛憎分明的女孩兒。
“任凱,你好,我叫智慧。智慧的智,智慧的慧。是陳慧芳的上鋪。”
時光,濃淡相宜,人心,遠近相安。流年,長短皆逝。浮生,往來皆客。
智小庭的妹妹,陳慧芳的大學室友,智慧。
“嗨,好久不見。”女孩兒見他失態,鼻子一酸,有些哽咽的說道。
任凱定了定神,略加掩飾的笑了笑,說道,“是很久了。有十八年了吧。聽說你定居美國了?”
女孩兒微微點點頭,笑道,“在俄亥俄州,離多倫多很近。”說著看了看秀秀,接著說道,“我空閒的時候,經常去找秀秀姐。”
皇甫秀秀見兩人的神情,心下一嘆,裝作沒看到,笑著說,“說實話,第一次見,我都被嚇了一跳。智小庭居然會有這麼漂亮的一個妹妹。慧芳呢?怎麼就剩你一個了?”
任凱苦笑一聲,說道,“慧芳來了?怎麼也不提前打個招呼?”
智慧笑了笑,說道,“她去接個電話,很快就過來。”
陳慧芳隨著她的話音就進門了,還是老樣子,利落的短髮,俏麗的臉龐略帶風霜。
“不速之客,主人沒有怪罪吧。”女人笑吟吟的說道。
任凱輕輕搖了搖頭,微笑道,“這間屋子自落成之日,從未像今日這樣熱鬧過。怪罪自然是有的。你們搞突然襲擊,讓我這個主人迎接的過於簡慢,有些失禮。快請。”
三女一男在門口寒暄,先入座的幾位並沒有意外,笑意盎然的望著他們,也不起身。分明是之前就已經相識了。
任凱也不說破,拱手讓三女落座。
馮三從門外進來,抱著兩箱五糧液,放在地上,衝秀秀努了努嘴,轉身離去。
“五十年的五糧液。不過,這酒可是十年前的。這麼算下來,起碼是六十年了。來,大家品鑑品鑑。”秀秀捋了捋耳旁的散發,笑著說道。
老於起身想幫忙,被魏民文攔住了。
魏民文隱晦的搖了搖頭,衝秀秀揚了揚下巴,又眨了眨眼睛。
老於不明白什麼意思,不過卻也不再站起來。
酒的包裝非常簡陋,連瓶蓋都是鐵皮的,標籤有些褪色。說是一瓶酒,有三分之一已經揮發,剩餘的呈現琥珀色,搖起來,十分的掛杯。
酒一開啟,了不得。香氣沖天而起,繞樑徘徊,經久不散。
任凱嚥了口唾沫,心裡有些後悔,隨即皺著眉頭說道,“這酒也就聞著香,比起茅臺來,還是差點。還有,我知道有些人不喝麴酒。算了,我吃點虧,去換茅臺。”
說著有意朝著老於望了望,抱起酒就要離去。
“站住,你這個任老摳。說說,誰不喝麴酒?別這麼含含糊糊的。我於東來最愛喝的就是五糧液。”於東來眼見的眾人都看過來,哪還不明白任凱的意思,放在平時也就認下了,可唯獨今日不行。
“哎呀,任總,你這麼做,確實有失風度。快放下,那麼大的兩個箱子,怪沉的。”魏民文急忙援手。
李誠眼睜睜的看著美酒就要長腿跑了,哪裡還肯裝矜持,健步如飛走上前來,哈哈大笑道,“你小子,不地道。候家這麼大的人情,還換不來你幾瓶酒?怨不得於東來叫你老摳。快去拿酒杯,不,還是拿碗吧。”
三個女人先是愕然,繼而咯咯笑成一團,彷彿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些日子。
任凱轉過身,訕訕一笑,慢慢放下箱子,恬不知恥的說道,“這叫什麼話?這酒放的時間太久,直接飲用,損傷身體。我……其實是想兌點其他,調劑一下。喝起來不那麼衝,口感也會好很多。既然你們不識好歹,那……就隨意。嘿嘿,隨意。”
眾人見他一副心疼不已的模樣,偏偏還故作大方,無不捧腹大笑。
有了這個插曲,氣氛才逐漸融洽起來。
“玉碗盛來琥珀光。喝這種酒,一定是要用這種玉盞的。”任凱一口吸完碗中的酒,搖頭感慨萬千。
“這杯子怎麼從來沒見你擺出來?”老於奇怪的看了看手裡的玉碗,還用食指彈了彈。
“乾隆年間,有江南織造為拍皇帝的馬屁,敬上十二隻玉盞。模樣好像跟這個差不多。”郭建軍喜收藏,頗有些眼光。
“嘶,那這套杯子,豈不是要價值連城?”老於一臉凝重,把眼睛湊上去,眨都不眨的看著手裡的玉盞。
“想什麼呢?真要有那東西,我會露白嗎?真是的,越活越回去了。這是仿品。”任凱對老於剛才的行為很不滿,好容易逮到機會臭他,自然不會留手。
老於哈哈一笑,也不在意,一口喝乾,又給自己滿上。
任凱一哆嗦,盯著已經空了的幾個瓶子,小聲說道,“這酒要慢慢品才行。”
郭建軍一陣莞爾,說道,“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看來,還是有不願客人醉去的主人啊。”
又是一陣鬨笑。
山豬肉經過老牛的炮製,色香味已經到了極限,佐以小菜,再加上六十年的佳釀,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端的是想讓人一醉千年。
任凱與眾人插科打諢,嬉笑怒罵,看似渾不在意。可只要細心,不難在他的眼底看出些許愁緒。
七把椅子,七個人。他們身後立著各自的門戶。別看現在表面嘻嘻哈哈,內地裡的苦楚,想都能想的到。
唉,任凱心下一嘆。知道很多事兒都無法宣之於口,可大家既然齊聚在這裡,其意味,不言而明。
如果三個女人不摻和進來,這糊塗也就裝了。可如今……
還有,孔燕燕為什麼沒有來?
任凱一邊調侃說笑,一邊在心裡暗自琢磨。
老於與之相交三十多年,怎麼會不明白老友的難處。可如今已經勢成騎虎,不得不為啊。他不動聲色的左右看看,心裡嘆了口氣,看來還的自己先開口。
“任凱,今天過來的路上,正好經過毛毯廠,看到那邊已經拆的差不多了。不容易啊,從立項到破土,到毛地平整,也就短短三個星期,可以說重新整理了天南史上的徵地紀錄。很多手續,在不完善的情況下,破例允許我們大幹快上,一路綠燈。無論從省裡還是市裡,支援力度都是前所未有的。所以,區裡的壓力很大啊!”老於乾咳幾聲,緩緩說道。
席間的氣氛為之一變,瞬間安靜下來。
任凱呵呵一笑,立刻明白了許多事兒。
孔燕燕是沒有來,可她的手卻透過於東來伸到這裡了。
老於自己無所求,可甘願為孔家跑一趟,甚至不惜跳進幾方勢力的漩渦,充當急先鋒。看來,他為了未出世孩子的乾媽還真是不遺餘力。
好人啊!
“哦?是不是擬建倉儲物流中心的那塊兒地?哎呀,我怎麼聽說因為資金不到位,已經停下來了?過了臘八就是年,物流中心如果沒有趕在年前正式開工,再趕上翻了年的人事調整,這個專案怕是要被拖住了。”魏民文皺著眉頭,悄悄的殺了上來。
如無意外,他很快就會接於東來的班,出任下一屆光明區的一把手,為了能帶著成績站在臺上述職,幫著把這個專案敲定下來,就顯得無比熱切了。
只是,熱切不代表急切,那個物流中心別人不清楚,他還能不清楚?就是一隻煮熟的鴨子!為了只飛不走的鴨子,他還犯不著坐到這七把椅子中間。
任凱笑眯眯的望著他,心裡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念頭。
原來,他也是孔燕燕的手!不,應該是孔紅軍的手。
他與老於不同!可目的卻相同。
任凱呵呵一笑,舉起玉碗,先乾為敬。
他在等,等著下一個跳出來的人。
郭建軍!
郭建軍起身給眾人把酒滿上,指了指老於和魏民文,笑道,“你們沒聽說嗎?一家外企,中文名好像就一個字,仁,對,仁公司,不是任凱的任。是仁義的仁。這家公司與合力創想聯合注資將成立天南仁氏創想建築集團。仁氏有意將翠府前期開發的專案全部接手過來。據說,相關的流程已經再走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
這番話簡直就是一發炮彈。把幾個男人轟的外焦裡嫩。
合力創想是任凱的企業,這不是什麼秘密。所謂的仁公司必然是大馬單家的一個殼公司。以單家的財力跟人脈,再結合無煙城的大勢,在這時候成立仁氏建築集團,簡直就是想整合天南的房地產開發!這動作也太大了!
幾人的目光齊齊的看向任凱,三個女人越發莫名其妙,也看了過去。
任凱沒有理會他人,半眯著眼睛,對郭建軍笑道,“老郭,你這是從哪得來的訊息?我怎麼不知道?”
郭建軍打了個哈哈,笑道,“合力創想的老闆是馮三,你把他叫進來,一問便知真假。當然,你也可以打電話給單豆豆,那樣問的更清楚。”
任凱聽了,差點背過氣去,這個馮三,出了這種捅破天的事兒,居然還敢瞞著!
郭建軍是單豆豆的手!他……
不對!差點被他矇混過去。
如果是為了單家,這些話就只能私底下講了。而這麼光明正大,相當於把孔家綁在單家這艘巨輪上,利大於弊!
報恩,他在向付楠報恩!只不過,他做的隱晦一些。
於東來臉色一變,就要開口,卻被魏民文輕輕的摁住了。
緊接著,魏民文笑著說道,“這樣更好,無論是誰來投資,於書記這裡都是舉雙手歡迎。只是,前期畢竟是翠府控股與地方上籤的合作協議。我覺得,後期的工作,最好是翠府控股也能參與到開發中來。共贏嘛。你說是不是?任總。”
老於比起魏民文來,到底還是差一些。人家已經看出蹊蹺來了,他還是一臉懵懂。
任凱暫時壓著被馮三點著的火,笑著點了點頭,又望向李誠。
李誠一臉淡然,見他看過來,便舉杯示意。隨後一飲而盡。
任凱心裡有了計較。抓起一根大棒骨,放在嘴邊一通大嚼,含糊的說道,“酒是酒,肉是肉。雖說酒肉不分家。可分不分家,哪是由的他們自己。”
魏民文點點頭,端起碗,一口乾掉。
郭建軍冷哼一聲,說道,“世事無常,豈可隨波逐流?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眾也。你的觀點,我不能苟同!在座的都是人傑,說的誇張一點,甚至可以左右未來天南的走勢。順風逆風因緣際會,我等更應趁勢而起!”
於東來聽了,連連點頭,哈哈大笑道,“老郭真有點煮酒論英雄的意味。”
任凱苦笑一聲,遊目望向在座七人,嘆道,“前幾天,有人曾跟我說過一句話,‘大丈夫恩怨分明,可也要量力而行。雞蛋碰石頭,雖勇者,非智者。’諸位,聽了這句話,可有感觸?”
餘人皆沉默,唯有智慧一人抬頭,凝目問道,“任凱,那我問你,他講這句話後,你可曾聽從?”
眾人聞言,不約而同向任凱望去。
任凱沉吟良久,長嘆一聲,搖頭笑道,“不曾。”
皇甫秀秀一震,不動聲色的看了看身旁的清秀女子,暗自嘆道,看來自己真不如這女子瞭解他。想到此處,心亂如麻,哪裡還能聽進去幾人的談話。
任凱望著智慧微微一笑,低頭看向玉碗裡琥珀般的美酒,緩緩說道,“人世風燈,向死而生。也許,我真的變聰明瞭,聰明人惜命。”
“生活不該是這樣。我們這些所謂的螻蟻,只想試著反抗一下。看看磨去稜角以後,還能不能轟轟烈烈搏一把。所以,我站在這裡,郭建軍到了那裡。人世風燈,向死而生。龍書記,我知道你在等,等著有人出手,好把我吊起來祭旗。不過,我不在乎,只要我咬出了第一口,哪怕被砍翻,也很快會有第二個人撲上來接著咬。”李誠目視低頭不語的任凱,抑揚頓挫的說出這番話。
舉座皆驚,卻又心情澎湃。就連一向冷血理智的魏民文都無法按捺住內心的激盪,連贊兩個“好”。
任凱淡淡一笑,望著李誠,沒有開口。
李誠迎著他的目光,微一頷首,說道,“這句話被龍小年寫下來,掛在床頭。他的原話是,此人可比當世之英雄。”
郭建軍是當事人,如何還不清楚,這段話便是當日任凱與龍小年交鋒時的戰鬥檄文。沒想到,那時候並不只有自己一個人面對生死,可那人卻從未提起!他本是陰冷性子,想到此處,卻也有些心酸。
於東來更是拍案而起,挑起大拇指,笑道,“看來,除了泡妞,你還有這等手段。厲害,佩服。”
一句話說的,三個女人都笑出聲來。個個漲紅著臉,像做賊一般。
李誠沒有笑,依舊一臉凝重,接著說道,“我只是不想囡囡像……她人一樣,遠走海外,孤獨半生。唯此而已。”
眾人的目光又聚在正低頭胡思亂想的皇甫秀秀身上,卻見她茫然無措,不知想些什麼?
任凱點點頭,看向陳慧芳與智慧,淡淡的說道,“智小庭躲著,卻讓兩個女人衝鋒陷陣。非為將之道。”
智慧搖了搖頭,緩緩說道,“你錯了。要不是怕連累你。這酒就由他親自送來了。”
任凱一愣,哈哈大笑,說道,“沒想到,小亭子居然也有了血性。好。我為自己失言,向他道歉。”
說完轉臉望著李誠,說道,“李書記,你分管龍城政法。前段時間海鮮館槍擊案的主犯,我有線索提供。”
李誠一愣,繼而大喜,問道,“這可是部裡掛牌督辦案件。你……有什麼需要配合的地方?”
任凱呵呵一笑,輕聲說道,“郭建軍書記因為一樁案子,需要去見王江陵一面。希望你能幫著協調一下。”
既然連龍小年床頭掛著什麼都知道,安排個把人見一下王江陵,應該也不算太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