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裴斯越離開十年了。
海城的冬天很少下雪,但今年居然下起了鵝毛大雪。
我裹著毛毯,坐在陽光房裡喝威士忌。
冰塊早就化了,酒液變得溫吞,可我還是一口接一口地喝。
“媽。”
身後傳來少年清冷的聲音。
我回頭,看到裴星辰站在門口,眉頭緊鎖。
他十五歲了,眉眼像極了他父親,連皺眉時的樣子都一模一樣。
“你怎麼回來了?”
我放下酒杯,勉強笑了笑,“不是說要和同學去玩密室逃脫嗎?”
“下雪了,取消了。”
他走過來,目光落在我手邊的酒瓶上,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你又喝酒?”
“就一杯。”
他一把奪過酒瓶,“醫生說過,你的胃受不了這樣喝。”
我伸手去搶:“還給我。”
“不行。”
他後退一步,眼神倔強,“爸不會想看到你這樣。”
這個名字像刀子一樣扎進我心裡。
我猛地站起來,酒精讓我的動作有些踉蹌:“別跟我提他!”
裴星辰抿著唇不說話,可那雙和裴斯越如出一轍的黑眼睛裡,盛滿了憤怒和心疼。
“你以為我想這樣嗎?”
我哽咽道:“十年了……我試過了,我真的試過了……”
我試過好好生活,試過像裴斯越希望的那樣,做個稱職的母親,做個體面的裴太太。
可每到他的忌日,那些被酒精短暫麻痺的痛苦就會捲土重來。
裴星辰突然上前一步,用力抱住了我。
“媽,”
他的聲音悶悶的,“你還有我。”
我愣住了,眼淚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裴星辰沒收了所有的酒,親自給我煮了醒酒湯。
我捧著碗,看他在廚房裡忙碌的背影,恍惚間像是看到了年輕時的裴斯越。
“你爸以前……”
我下意識開口,又猛地停住。
裴星辰轉頭看我:“嗯?”
“沒什麼。”
我搖搖頭,喝了一口湯。
太燙了,燙得我流眼淚。
“想說就說吧。”
他坐在我對面,“我喜歡聽你講你們的事。”
我怔了怔。
這些年,我很少主動提起裴斯越。
我以為兒子會怪我,怪我沉溺在過去的痛苦裡,怪我無法給他一個真正快樂的母親。
“你爸啊……”
我輕聲說,“是個很霸道的人。”
裴星辰挑眉:“看得出來。”
“他總是不准我做這個,不准我做那個。”
我摩挲著碗沿,“不准我喝酒,不准我熬夜,不准我吃太多冰淇淋……”
“聽起來很合理。”
我瞪他:“你到底站哪邊?”
裴星辰嘿嘿一笑:“站真理這邊。”
我作勢要打他,他靈活地躲開,笑容漸漸淡去:“媽,爸最不願意的,是你傷害自己,對吧?”
我沉默了。
“所以,”
他認真地看著我,“別喝了,好嗎?”
午後,雪停了。
我躺在沙發上睡覺,身上蓋著裴星辰強行給我披上的毯子。
他坐在旁邊的沙發上,低頭看書,時不時抬頭看我一眼,像是在監督我會不會偷偷跑去喝酒。
陽光暖融融的,我慢慢閉上眼睛。
半夢半醒間,彷彿回到了過去。
裴斯越在廚房給我煮醒酒湯的背影。
他把我從酒吧抱出來時,在我耳邊無奈的嘆息。
他第一次教星辰騎腳踏車……
畫面流轉,全是他寵溺的笑,他溫暖的懷抱……
“淼淼。”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我猛地睜開眼。
陽光房裡靜悄悄的,只有裴星辰翻書的聲音。他抬頭:“怎麼了?”
“沒什麼。”
我搖搖頭,“做了個夢。”
夜深了,我卻怎麼也睡不著。
裴星辰已經回房休息,家裡安靜得可怕。
我輕手輕腳地下樓,走到酒櫃前,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倒了一杯溫水。
落地窗外,月光灑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的。
我靠在窗邊,突然注意到茶几上放著一本相簿。
那是裴星辰小時候的相簿,他今天一定拿出來看過。
我走過去,輕輕翻開。
第一頁是兒子剛出生時的照片,小小的嬰兒被裴斯越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向來冷靜自持的裴總,臉上竟帶著幾分無措和緊張。
往後翻,是兒子第一次走路,裴斯越蹲在不遠處,張開雙臂等著他。
是兒子兩歲生日,裴斯越把他扛在肩膀上,兩人笑得如出一轍。
是星辰第一次得獎,裴斯越驕傲地摟著他的肩膀……
最後一頁,夾著一張我沒見過的照片。
照片上的裴斯越躺在病床上,已經瘦得不成樣子,可他的眼神依然溫柔。
他懷裡抱著五歲的星辰,而我的手被他緊緊握著。
照片背面有一行字,筆跡虛弱卻依然有力:
“淼淼,我愛你,我一直都在。”
望著這句話,我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