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死與炎(六)
死鬥率領士卒向著妖精之森前進。
祂只能幫死鬥走到這一步,之後的路需要死鬥自己走。
“黑暗之下是我的暗影,我只能用陰影來捍衛她的火焰。”
這句話,死鬥永遠不會聽到,只因這是祂的生命,但不是他的生命。
在死鬥率領軍團離開戰場不久,瑪雅趕到。
眼前各種結晶、沙礫、鮮血渾然一體,空氣中,岩漿的刺鼻與鮮血的血腥交融著湧上瑪雅的大腦。
微微皺眉,她看起來有些焦急。
當她正皺眉四處張望時。遠處,一絲黑暗的足跡讓她感覺到親切,腦中浮現出在紫諾沃的窮苦日子。
卓越的暗殺者總能夠迅速調節自己的情感,感知那股氣息,她向著戰場中心潛行。
倒在沙地的蒂娜,散發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黑暗氣息。瑪雅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一旁,腦海中那個驕傲的她是那樣的美麗,那般的自信閃耀。
那道閃耀的身影與這狼狽的身影重合。
“我們確實再次相見了……”魔女低語。
瑪雅伸手,慢慢的靠近蒂娜的心臟,黑暗的力量在吸引她。瑪雅並不知道的是她眼中已經浮現出她的符號。
她的指間停在蒂娜心臟上方,剛想觸控,一股危機感湧上她的心頭。作為一名暗殺者,她當然能夠很好的控制住她的衝動。
瑪雅起身,黑暗的力量又開始吸引她,只不過這次是屬於死斗的黑暗。她站在原地,閉上眼睛,再次睜開,眼中的符號已經消失。
看了一眼蒂娜的臉龐,“她又更加美麗了。”當瑪雅這樣想著,眼前那戰鬥場景如畫卷展開,一股落寞感圍繞著她。
“我選擇陪伴,而你選擇剎那,這便是我與你的差距嗎?”這個問題伴隨瑪雅許久,直到她在追逐黑暗的道路上走到盡頭。
瑪雅第一次對自己的愛感到迷茫,只是當她見到戴著黑冠的死鬥,她將會再一次選擇陪伴。
瑪雅走遠,蒂娜睜開了眼睛,灼眼黑瞳望向遠方,低語道:“我的死鬥……為什麼你的愛火讓我如此悲傷,可我又是如此著迷。”
蒂娜想著,殷紅的火焰在原地燃燒,燃燒過後,只留下了融化的沙礫結晶在陽光下閃耀。
遠處的瑪雅停下腳步,儘可能的讓自己融入周圍的環境,心中的恐懼被無限放大。
許久過後,她開始疾行。
瑪雅不知道這股危機感從何而來。如果她接觸了蒂娜的肌膚,那麼她就會知道,殷紅火焰是那樣的哀傷。
在這之後,除了死鬥,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接觸蒂娜的身體。
可兩人下一次的接觸又會是多久之後?
也許又會是下一個世紀。
死鬥帶著軍隊走近小小的溪流,他停下了腳步,沙啞的聲音傳出:“蠻克、沙林你們準備與瑪雅接觸。一切按照我之前的安排,衛城要建好,現在只有這次機會,接下來的戰爭只會越來越艱難。”
兩人相望,眼中靈魂星火閃過,“是!將軍!”
死斗轉過身,視線從低著頭的兩人,再到每一位士兵……最後望向沙漠方向,眼中隱藏的暗黑與幽藍之火交織,背過身,低語道:“她要來了,接下來就交給你們了。”
男人踏入溪流,濺起一道又一道水花,他要走去哪裡?
他想家了,想念那個最初的、無憂無慮的家。
他想念曾經那漆黑的深淵。
他想念那黑暗中散發著微光的礦石。
想念那位曾經的故人。
直到被水淹沒,他才化作黑暗消散。
瑪雅趕到,黑暗遠去。她剛想說話,可那些話卻又像是遏住了她的喉嚨。她知道,她還有必須要完成的指令。
她看著這無缺的軍隊,驚訝,感嘆,“一切都像他安排的那樣,可為什麼我會感覺到哀傷。”
瑪雅站在溪流一旁,不知不覺起風,吹動了她淡金色的髮絲,瑪雅沒有發現。
伴隨著微風,溪水向著地底深淵淌去。
許久過後,蠻克和沙林叫醒了瑪雅,在簡單的安排下,瑪雅去接應獸族的軍隊,而蠻克與沙林則是帶領著軍隊在妖精之森緩緩前進。
死鬥來到了蒼白的世界,看到了骨座上帶著黑冠的祂。祂閉著眼睛,修長的手指撐著額頭。
聲音悠悠傳來:“我要離開一段時間,你醒後,去找吼多吧,他會讓你找到你的路。”
話音入耳,死鬥想起蒂娜,心痛之感讓他全身無力。
“好……”死鬥低語。
“還有,我沉睡的時候,我會帶走你大部分的情感,只留下你最本質的東西。”
死斗頓了頓,抬起頭,看著骨座上高傲的祂。
“好……”
“不要讓我失望。”漆黑的眼睛微微睜開,看到了無神的死鬥,一道低語:“走吧。”
男人深處漆黑,死鬥睜開眼睛,剛看到熟悉的地底,可瞬間心痛感席捲全身,痛到無法呼吸。
猙獰的臉龐,白骨在心口狂抓。
改變命運代價是什麼?
熟悉的聲音傳入死鬥耳中:“放空心神,讓靈魂去感受。”
死鬥臉龐猙獰許久顫抖的聲音傳來:“我……做不到。”
吼多魁梧的身影出現在死鬥面前,“你做不到?”話語中聽不到他的感情。
死鬥沒有再說話,只是在地上苦苦的掙扎。
“你的意志是這樣脆弱,你不是我所知道的那個戰士了。”話語不帶著情感,吼多一腳把渾身是傷的死鬥踢在了遠處的巖壁上。
“你是這樣的懦弱,這樣的可憐。”吼多捏起死斗的頭顱,大手一揮又摔到了河對面的巖壁。
不帶情感的聲音摧殘著死斗的心靈,心的痛與傷的痛都開始淡了。
“看看你,連怒吼都做不到,只會落著可悲的眼淚。”死斗的腿被吼多舉起,又摔在遠處的地面,在地上留下深深的溝壑。
吼多走到了死鬥旁邊,“哦?”有些驚訝道:“你居然不哭了。”仔細一看才發現居然已經昏了去過。
吼多氣憤的撥出一口濁氣,拎著死斗的衣服往河邊走去。
這時死斗的手中出現骨矛,他的身體隨之而動,他騰空而起,骨矛劃出一個月牙,往吼多的後腦勺砸去。
吼多的身體向空中的死鬥靠去,一個側身,力量從腰部向著腿聚集,門柱般粗的腿在空中留下一道殘影,腿在空中一個迴旋後踢向死斗的喉嚨。
死斗的骨矛依然向著吼多的後腦,而吼多的腳也依然踢向死斗的喉嚨。
觸之既分。
半空中,死鬥已然是一具半死的屍體,憐惜他的心還在猶豫,霜寒淚還在半空滯動。
死亡臨近,男人眼前開始模糊,耳邊傳來吼多的聲音:“向死而生,向生而死,這是死鬥。”
死斗的瞳孔開始放空。
吼多依然自語:“死鬥沒有情感。”說著他抬起頭,閉上了眼。
當死斗的眼前一片漆黑,情感消散,他的身體僵硬開始冰冷時,他聽到吼多最後的嘆息:“只有生與死。”
背叛的命運宛如夢境。
漆黑的世界,死鬥只感覺自己在往下墜。只是單純的墜落,無止境的墜落罷了。
……
漆黑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一種恐懼的情感蔓延,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
墜落沒有止境,恐懼也是無止境的,“我在害怕什麼?”簡單的話語,卻是讓恐懼加劇擴散。
直到瘋狂之感從無生起。
可瘋狂在這墜落中並無所用。但瘋狂卻會讓恐懼更恐懼。
“不,快停下!快點停下,不要再往下掉了!”死斗的意識就像是一團亂麻,不停的扭曲,蠕動。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每個部位,但是每個部位都已經不是原來的形狀。
……
黑暗的力量在祂的掌控中,包圍著死斗的意識,這是他絕望的開始。
……
死鬥扭曲的意識被分成不規則的兩團,這隻讓下墜之感加劇。
死鬥感覺自己在被分割,他能感覺自己那另外的意識在恐懼中開始消散。
剛消散,又有更多扭曲的意識開始分散。
……
不知道意識多少次被扭曲成碎片,不知道意識多少次被碾散,也不知道絕望已經多少次,又說了多少在恐懼陰影下的話語。
只是無用罷了。
直到,他開始嘲笑自己,嘲笑自己的生命,嘲笑自己的存在。
這邊的意識諷刺著那邊快消散的意識,“死吧,你個沒父無母的傢伙,看看自己的模樣,你不知道自己就像一個沒頭的章魚嗎。”
“蠢貨,看看你的人生帶來了什麼,你的人生只會帶來不幸,沒人靠近你。”
“你的存在是一片虛無,看看你那像臭蟲一樣的模樣,沒有一點意義,如果是別人那隻會更好。”
……
是的,他瘋了,已經完全瘋狂了。
……
祂看著死斗的意識自我毀滅,掌中的黑暗變得更加混濁。
……
瘋狂過後是空虛,恐懼早已不再恐懼,死鬥殘存的意識讓他空蕩,沒有存在意義的存在,無用的生命,他這樣稱呼自己。
殘存的意識開始回憶,回憶那碎片中有限的回憶。
最初回憶的是最近的,是不久之前的瘋狂。意識開始發笑,嘲笑自己的嘲笑。
他那有限的回憶記下了大多數的語句。
語句中最多出現的是:“為什麼和不要。”他已經統計好,不由得他又開始發笑。
不知笑了多久,恐懼的回憶又開始浮現,當然這塊意識碎片依然在恐懼著,可是他看起來卻不是這樣,他在嘲笑別人的恐懼,他在嘲笑那些因墜落而害怕的碎片。
他不知道自己可悲的模樣是怎麼樣的,但他知道自己一定與他們一樣。
他又看到了吼多殺死自己,這時,他卻不再發笑,他憤怒,他用小小意識碎片中最為骯髒的話語辱罵著吼多,辱罵他的背叛,辱罵他的強大。
但是慢慢的,他又開始對自己憤怒,咆哮著:“無用的仁慈,該死的自己……”
在那一瞬間,他的骨矛停頓,這是他絕望的開始。
當他又看到自己觸控蒂娜,暴怒達到極點,他又開始憎恨,憎恨自己,憎恨一切。
……
祂看著死鬥最後的意識開始吞噬其他的意識粒子,裂嘴微笑。祂手中的黑暗早已漆黑。
……
死鬥重聚的意識只剩下了原來的一半,這是極限,其他的意識早已消散。
他的回憶也已經到了剛與蒂娜、艾莉亞相識的歲月。
而他又像發情的動物那樣開始嫉妒自己,嫉妒自己擁有蒂娜的一切,嫉妒自己擁有這樣的記憶。
記憶最後,是與蒂娜相遇的那段日子,那樣的美好,那樣的甜人。
死斗的意識停止思考,他再也沒有多餘的情感,只剩下了——悔。
他靜靜的注視著,回憶著,微笑著。
那滴霜寒淚再一次開始灼熱。
記憶終有盡頭,只到艾莉亞的輕吻觸及他內心的一刻。
黑暗中破碎的意識開始散發微光,他開始最後的咆哮,沒有憤怒,沒有嫉妒,有的只是最後的愛罷了。
光芒隨著意識消散,祂掌中的黑暗隨著光芒消散。
直到黑暗消失,死斗的意識最終覺醒。
“我曾要牢記她至生命盡頭,哪怕她的記憶消散。哪怕她不再溫暖,我也要再一次擁抱她的身軀。”
這場夢境寫下了結語。
躺在地下河流旁的死鬥睜開眼睛,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布是完整的,但他並無所謂。
隨著死斗的眼睛轉動,他眼中的世界都像是變了模樣,黑暗中飄蕩的靈魂向他問好,散發微光的結晶睜著獨眼,它們靜靜的注視著他,空靈的滴水聲是石鐘乳向他的致敬,黑暗中的幽光在對他微笑……
看著熟悉又不一樣的深淵,他感覺到了無比的安逸,閉上眼睛微笑,又睜開眼睛發呆,沒有什麼會來打擾他的美夢,也沒有什麼會讓他受傷。
美好時光總是短暫,死鬥緩緩撐起身體,看了看自己白骨森森的手掌,又看了看自己身軀,身上已經沒有了完整的肌膚。
薄唇輕笑,站起身順著河流邊界散步。
他看上去像是回到了曾經,剛剛成為戰士的時候他是那樣的自信。
只不過,隱藏在傷痕下的心,是死鬥成為戰士所邁出的第一步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