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怨別
暴風雨來臨之前，往往都很安靜。
城內風聲鶴唳，長春宮鳳鸞別院門口此時卻一片安靜。
只是當蕭雲音踏入島湖中心的橋面時，卻是聽到了一陣陣琴聲。
琴聲極清雅幽，聲音若流水淙淙，清心靜性，令聞者無不安喜自在。
蕭雲音穿過棧橋，來到了亭前。
琴聲停了下來。
蕭雲音抬頭，平靜的看著那個彈琴的女人。
這便是重醒十年來，和姜亦瓏的第一次重逢。
有一陣風吹拂過來。
亭中的花吹落了的滿地，紛紛揚揚。
姜亦瓏一動不動的看著他，看得很仔細。
蕭雲音也靜靜的看著她，然後在她的對面不遠處坐了下來。
“你們姜家的幾個老伯都已經死了！”
這是蕭雲音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姜亦瓏眼神中的憤怒一隱而去，她當然知道蕭雲音能夠來到這裡，那麼所的障礙都已經被他清除了，過了一會兒，她已然平靜。美目望向對方，雙唇吐氣如蘭，卻有些淡淡的悽哀：“可你依然要來求我。”
蕭雲音笑了；“我既然來了，就是來了結一切，斬斷一切，所以我不會心軟。”
“很好，很完美的計劃，想不到九死神訣真能起死回生，只不過現在你變成一個和以前截然不同的人，你比以前更加冷酷！”
姜亦瓏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很冷，笑意裡充滿了譏諷：“我知道你當年為什麼不告訴我九死神訣的秘密？因為你心中就根本沒有我的存在……”
“所以，這就是你要背叛和殺害我的理由？”
蕭雲音看著眼前的女人，臉色平靜。
“你很有野心，但是九死神訣對於修行者而言，並不是想象中的那麼美好，它有很多缺陷。我只是生怕你知曉這門功法之後一定要修行，才沒有告訴你，只是我沒有想到，你的野心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大，還要瘋狂。”
姜亦瓏微諷道：“原來……你早就覺得我野心大。”
蕭雲音淡漠的道：“人無完人，貴在以誠相待，只是你一開始接近我時卻不以誠相待。”
“九死神訣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東西？”
姜亦瓏看著蕭雲音，她的聲音突然響了一些。
蕭雲音看了一眼這個和十年前一樣沒變，還是絕美容顏的女人，嘆息道；“你是在求我，還是要以御隨風作為交換？”
“你說呢？”
姜亦瓏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反問。
蕭雲音終於摸了摸眼角，卻根本沒有說話。
“人始終是會變的。”
姜亦瓏的手放在琴上，手指輕叩琴絃，難得的柔聲說道：“我想弄清楚你現在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蕭雲音依舊沒有回話，因為他覺得這樣的對話沒有必要，而且很無聊。
姜亦瓏卻看著他，接著說了下去：“你當時為了一些兄弟可以出生入死，那如果你真是這樣一個人，你可不可以因為你的兄弟，放棄過去的仇恨，或者讓我活？”
“我覺得你從根本上就錯了。”
蕭雲音冷笑起來，看著對方完美的面容，他心中早已沒有了往日的情義，只有厭憎。
“你果然懂得利用人心，你只所以不殺御隨風，便是想著用他做最後的籌碼，可是你想過沒有，我若為了他一人，對得起因為你而死去的所有人嗎？”
姜亦瓏沉默了許久，然後開口慢慢說道：“除了你之外，從沒有人真正知道九死神訣的秘密，我只想知道這個秘密，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能死而復生，不然我會死不瞑目，你也永遠別想見到御隨風。”
“你會永遠活在愧疚之中！”
她的面容變得重新冷漠起來，然後道：“九死神訣的功法本身到底如何，你到底為何能死而復生？”
“只要你告訴了我，你就可以見到御隨風。”
“很簡單！”
蕭雲音此時也沒有必要隱瞞當年的事情，他如對花尋影一樣將九死神訣的功法與自己的經歷告訴了對方。
姜亦瓏靜靜的聽著，臉上的表情無比的複雜。
風過花落，此時琴絃早斷，花樹已殘，一身霓裳的大梁皇后，此時正怔怔地坐在別院的湖畔亭中，看著眼前的這個自己當年深愛的男子在闡述他新的過往。
“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御隨風在哪裡了嗎？”
在講完之後，蕭雲音緩緩的問道。
“我再問你一個問題？”
姜亦瓏緩緩站起身來，花瓣從她的身上滑落，看上去十分美麗。
她微微一笑，旋轉著身子，帶動著鄰近花樹微微一顫，又有十幾片花瓣落下。
她看著蕭雲音，輕聲嬌媚道：“如果……如果當年我比慕影雪早認識你，你……會不會愛上我？”
“這真的重要嗎？”
蕭雲音嘆息一聲。
他覺得這些的確已經沒有了意義。
可是這些對於姜亦瓏來說，卻有著極大的意義，她的面容變得鄭重起來。
“不會！”
蕭雲音看了看對方美麗的身影，平靜的道。
“為什麼？”
“你不如她。”蕭雲音再次開口。
姜亦瓏凝視著蕭雲音，似乎不相信他的答案，又更是如要等他給出一個解釋。
然而蕭雲音卻是沉默。
過了很久，姜亦瓏突然幽幽的問道：“如果……如果當年沒有她呢？你……你還會不會愛上我？”
蕭雲音挑了挑眉頭，仍舊坐著沒有起身，只是微嘲道：“你要的太多，你的心中只有你自己，我不會喜歡上這樣的女人。”
姜亦瓏淡淡的一笑，然後說道：“我明白了……”
她的目光脫離了蕭雲音的身影，望向前方遼闊的水面。
她又抬頭看了著美麗的明月，然後將古琴拋入了湖中。
只是須臾間，這位大梁最美也是最狠的女子，眼瞳裡便發生了這麼多情緒上的變化，她緩緩轉過身來，兩隻手極為優雅地放在腹部，長袖低垂，墜成了美麗而華貴的線條。
她的臉上依然是微笑一片，眼神卻格外清湛，不再是那個敵人面前狠厲的人物，不再是朝廷中令人敬怕的皇后。
她是姜亦瓏，那個被東稽郡千挑萬選出來的獨一無二的女子，那個極大野心，想著做全天下女主人的女子。
雖是夜晚，但月光下水面上反射的光線依然有些耀眼，那些反光閃耀在她精至的臉頰上，格外的美麗。
不久後，湖中有無數紅鯉從水中游來，誤以為琴是食物，水裡一陣翻滾。
看著湖裡的紅魚遊搶，姜亦瓏嘆了一口氣，轉而帶著幽怨的目光看了蕭雲音一眼，靜靜的說道：
“其實我們都是魚，爭的東西也是一樣，只不過我從來就沒有爭到過什麼，這一次你回來，本來我以為自己會憤怒會失望……而且我確實憤怒失望，可最後我才發現，原來你活著……我終究還是開心的。”
“失去的東西，其實從來就未曾真正地屬於我，所以不必惋惜。”
蕭雲音一怔，靜靜的看著姜亦瓏，沒有說話。
突然，他心中一顫，像道影子般衝了過去，將姜亦瓏撲倒在地，出指如風，電光火石間用真元強行封住她傷口四周的全部經脈……
然而……一切已經遲了……淡淡黑氣已經緩緩籠罩了她的明豔奪目的臉龐。
有一根琴絃已經刺入了姜亦瓏的腹中，只是被那雙長袖遮掩住，蕭雲音沒有看到，更令他感到震驚的是，姜亦瓏琴絃入腹，居然還能如此自如地和自己話，沒有流露出一絲痛苦，成功地瞞過了自己的眼睛。
就是這一段時間，毒素早已經隨著血液流遍了她的全身，入了心臟，淡淡浮出她的臉龐，即便是天神再世，也救不回她的這條性命了，而此刻姜亦瓏卻是連話也已經快要說不出來了。
蕭雲音冷汗直流，他無數的真元湧入了姜亦瓏的體內，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勞。
他額上的汗一下子就湧了出來，左手緊緊抓住她的肩膀，嘶著聲音吼道：“御隨風在哪兒？你快說呀？”
姜亦瓏嘲諷地看了他一眼，眼光漸漸煥散，緩緩眉尖再次輕動了一下，琴絃上的毒藥已經全數散入了她體內，那種鋒利的痛楚感，終於清楚地開始侵襲她的神經。
看著蕭雲音再也不能平靜如要瘋了的狀態，姜亦瓏自嘲的一笑，輕聲道：“如果……如果你能這樣對我，我……我死也無憾了……”
“御隨風到底在哪裡？”
蕭雲音緊搖著姜亦瓏的身體，根本沒有將最後這段話聽進耳中。
“我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蕭雲音心光電光一閃，驟然間想起當年的那個地方。
“疑軒灣……”
姜亦瓏最後凝視著這個自己曾經愛過的和現在依然還愛的男人，臉上閃過一絲滿足的笑容。
“因為……不想讓你永遠的記恨我……”
她慘淡的笑了起來，用盡了最後的力氣，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來。
……
看著倒在自己懷中逐漸冰冷的屍體，蕭雲音的心也終於有了一絲很痛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