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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章 夜行奇遇,狐狸報恩

入夜,陳敘飛行過半。

將要越過荊橫道,重新踏入北疆。

卻見一輪弦月斜掛在天空,細細如同彎鉤,散發出清冷光芒。

偌大的橫嶺山脈宛若是一條匍匐的巨龍,沉默地蜿蜒在遼闊浩土之上。

莽莽群山之間,大半地界都是蒼涼的,以山石與乾燥的土地居多。

唯有某兩座相對而立的山峰之間,一條大河穿行而過。

滔滔江水奔流浩蕩,在月光下,大河濺起波濤,白浪堆迭,碎玉瓊漿。

這一條宏偉的大河,便是前不久,陳敘與聞道元合力主持開闢的南北大運河!

運河既成,南北通矣。

河道所過之處,原本光禿禿的地面上如今都有了大片喜人的綠意。

而今夜,陳敘再度從這條大河上空飛過,便在他將要沿運河而徹底越過橫嶺山脈時。

卻忽見那月下、水中,竟是跪著一道煢煢的身影。

陳敘本可以無視那月下的身影,徑直飛走。

可他耳力太好,卻偏偏聽到那道身影在祝禱:

“天尊護佑,但求陳解元莫要再往北去,北行皆是危機,去不得,去不得也!”

陳敘不由得微微一驚。

對方祝禱的話語不但疑似是在指向他,甚至對方的聲音聽在耳中都有種莫名的熟悉。

既然如此,陳敘少不得要御風下來,落到運河的水面上,看一看究竟是何人在此祝禱。

與此同時,他的神思不著痕跡向下掃去。

結果這一看,卻見那祝禱者還真是“故人”。

既是“故人”,然則對方卻又並非當真是“人”。

而竟是陳敘曾在濟川縣街頭遇到過的狐妖,胡溪!

只是此刻的胡溪與陳敘曾經見過的胡溪又有了明顯的不同。

從前的胡溪雖有人形,然而其肩背與四肢卻總是難掩狐狸的形態。

尤其是他的面容,狐眼上挑,臉頰尖尖,即便並不說話,眼神流轉時也自有一股野性的妖氣。

使人一眼看去,便不由得在心中冒出一個字:妖!

而如今的胡溪孤身跪在水中一葉扁舟上,雖還是穿著書生袍服,鬢邊簪著紅花,可他的氣質比起從前卻已有極大改變。

那身妖氣似乎褪去了,他跪在月下,肩背筆挺。

看起來,他更像是一個人了!

不,若非從前舊相識,陳敘倘若是此刻初見胡溪,只怕便要直接將他當做是人。

這狐狸學人,果真越學越像。

胡溪跪在小舟上,忽然心有所感,他便猛地抬起頭來。

而後,胡溪臉上一驚一喜:“陳道友,竟果真是你!”

陳敘開始察覺到有些不對,他不動聲色問:“胡道友為何竟有此言?”

胡溪先不回答陳敘的話,而是對月又拜三拜。

狐狸拜月,陳敘自然迅速將身讓開。

等他拜完了月亮,才聽他道:

“我有此言,是因為我卜算到了陳道友你會從此經過,所以我要在此等候你,向你報恩。”

什麼?

這狐妖居然精通卜算之道?

可是不對,陳敘身懷劫緣空照神通,縱然是比他高一境界的高手都未必能夠卜算得到他。

而胡溪的修為……

陳敘暗暗感應,他並沒有直接使用觀潮法,卻也有種直覺——

胡溪修為對如今的陳敘而言,完全不可能構成任何威脅。

他就算是能夠化成完整的人形,但只要修為不超過陳敘,又如何竟能卜算到他?

陳敘反問:“你卜算我,向我報恩,此言何解?”

只聽狐妖道:“在下其實並非直接卜算陳道友,陳道友化解了北疆大旱,又主持實現了南水北調。

功德加身,耀眼無比。

在下雖修得一些卜算術,卻絕無可能直接卜算功德之身。

我所卜算,乃是我應如何行事,方才能夠實現報恩。

卜算後結論則是,我應等候於此。

我的占卜術果然沒錯,自十日前,我在此間每夜拜月,如今便當真等到了陳道友。”

胡溪盤膝坐在小舟上,臉上露出明顯的喜色。

可以看得出,他對自己的卜算術的確是十分滿意了。

原來如此。

陳敘聽到此處,才算是明白了前因後果。

但這前因後果也委實是過於離奇了些。

他只是想飛身入玉京,結果卻在半途上遇到狐狸報恩?

這究竟是胡溪的卜算術當真出神入化,還是他那“功德身”給他帶來的氣運加成如今開始發揮作用?

陳敘感覺十分神奇,但他還是要說:

“胡道友,你要說南水北調是大功德,這自然不假。

但若說我對你有恩,在下卻不敢居功。”

這是實話,陳敘甚至都想不起來自己對胡溪“有恩”在何處。

卻聽胡溪說:“講道之恩,又如何不是恩?”

說話間,他從小舟上站起身。

這一起身,陳敘忽然發現從他身後伸出了三條毛絨絨的大尾巴!

只見胡溪書生打扮,清瘦修長。

單從體態上來看,他已經完全是人的體態了。

只除了他身後的三條大尾巴!

那三條狐尾在胡溪身後輕輕一晃,又如同是影子般倏地收回他衣袍間。

他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尖尖的嘴角向著兩邊翹起。

咦,這個模樣又有了三分狐狸形態。

胡溪似有所覺,連忙伸手按住自己的嘴角兩邊,硬生生將自己的笑容重新調整回“人”的模樣。

而後他才道:“陳道友你瞧,我如今已有三尾。”

說話間,終究難掩三分得意。

也是到這一刻,陳敘才終於微微放下警惕。

一隻會因為三條尾巴而暗暗得意的狐妖,他說要報恩,大約便是當真要報恩了。

但陳敘仍然只是虛虛懸停在水上,先說:“恭喜胡道友修為突破,道途再進一步。”

又道:“只是報恩卻是不必了……”

話音未落,只見那狐狸連連搖頭道:

“不成不成的。

陳道友你可知?自上回一別,我常回憶你我曾經論道之言,因而從中悟得了許多做人的道理。

你曾說,一封密信滅亡一國。

然而真正滅國者,其實並非是那一封未能送到的信。

而是國朝腐朽,官員無能,人性貪婪。

我又思索,人性究竟是什麼?

貪婪是一面,但又絕不能僅僅只是貪婪。

似那濟川縣的林小姐,她臨死前求我放過她的家人、庇護她的家人,這是她的貪心。

可她又曾經出言救我,她雖有貪心,卻也有善良。

想來,要做一個真正的人,便是要有為善的一面。

知恩圖報,道心方才能夠通明。

否則即便是做了人,也要被人性之惡所困惑,無法解脫。

我其實也有貪婪,但我不能一味貪婪。

陳道友當日講道之恩我從來不忘,我還曾等候陳道友燃燒狐毛,尋我辦事。

可是我等候許久,那狐毛卻半點不動。

我心中實在難安,索性主動出擊。

好在今夜終於得遇陳道友。

陳道友,你既然從此而行,是否便是要上玉京去?”

胡溪十分聰明,且有自己的一套邏輯。

一番話說下來,條理清晰,推理明確,以至於陳敘竟無法反駁他。

片刻後,風中逸出一聲輕輕的嘆息。

陳敘道:“我的確要去玉京。”

一句話剛剛說出,便見胡溪臉上露出焦急神情:“去不得啊!”

他踩在小舟上,腳下忍不住來回踱步。

陳敘恍惚像是看見了一隻直立行走的狐狸在船上焦急地轉圈圈。

但轉瞬間,那狐狸的意象便消失了,胡溪恢復人形,沒忍住哀嘆一聲道:

“陳道友,你可知那玉京如今成了個什麼?”

陳敘眉頭微微一跳,問:“成了什麼?”

胡溪便終於咬牙說出那段在心中醞釀已久的話,他道:

“玉京上空,龍蛇匯聚,道魔相撞,黑氣濃郁得簡直是再下一百場雨都沖刷不乾淨。

那簡直不是座城,而是個張著口袋的墳場!”

一個張著口袋的墳場——

這便是胡溪給玉京的形容。

從來世人只說玉京繁華如同天上集市,因此便將玉京稱作天都!

可是眼前這隻修煉成人形的狐狸,卻說玉京是座墳場。

既是墳場,活人如何能去?

他一心要阻止陳敘再向北行,卻見陳敘搖頭道:

“國都竟成墳場,我身為此國之人,難道不更應踏足其中,修理這座墳場麼?”

眼看胡溪似還要繼續出言阻止。

陳敘立刻說:“胡道友既有報恩之心,且又已付諸行動,這恩情便算是已經報過了。

至於我聽不聽,去不去,那卻皆是我個人選擇,已與胡道友無關。”

胡溪立刻住了口,臉上流露出焦急又困惑的神情。

卻見陳敘對自己拱手微笑:

“胡道友好意,在下銘記於心。

今夜別過,後會有期。”

他的身周隨即有清風捲起,帶他扶搖而上。

胡溪在小舟上待要再說什麼,卻又哪裡追得上陳敘的速度?

只見不過眨眼間,那清風與人,便皆在殘月下遠去。

唯有夜幕長天,水聲滔滔。

胡溪站在小舟上,身後的三條尾巴不由得又焦急探出。

他連忙將三條尾巴重新往衣袍底下按。

可這尾巴一旦探出便是實體,毛絨絨的好大一團,又如何塞得進單薄的衣襬?

胡溪再三嘗試皆不成功,他便終於只能發出幽幽一聲嘆息:

“罷了,那個墳場,他既去得,我又如何去不得?

再怎樣危險,還能有天劫危險不成?

天劫我都不懼……”

嘆息之間,胡溪的身形忽然向前一竄。

但見衣袍落下,從中竟是竄出了一隻如人一般巨大的三尾火狐。

那火狐的三條長尾在身後飄搖擺動,身軀如恍似離弦之箭。

綺麗的光影在長河水面上閃動,那是火狐化作的紅芒。

如驚鴻,似游龍。

沿河而上,電光飛渡。

當真是矯捷迅疾,難描難繪。

然而片刻後,這般疾速的光影卻竟然又折返回到了小舟上。

一道火紅的狐狸身影重新出現,但見那狐狸毛髮微亂,鬢邊仍舊簪著一朵紅花。

它口中發出微微的喘息聲,它是後悔了嗎?

是的,只聽這狐狸口吐人言:

“咦,不成,這衣裳還是要帶上,否則去了玉京,胡某豈不是要光著?”

說話間,狐狸叼起落在船上的衣裳,將其往自己背上一甩。

但見他鬢邊的紅花有光芒微微閃動,落在他背上的衣裳隨即消失不見。

狐狸“唧唧”笑了,鬆口氣道:“吾雖為披毛之輩,亦會穿衣哩……”

紅芒再閃,掠水遠去。

兩刻鐘後,陳敘御風飛過了橫嶺山脈。

然後,這一次是在天上,他又遇到了攔路之“人”。

來者無聲無息,踏雲如履平地,似刻意、又似偶遇般徑直出現在他面前。

但見其一身樸素,頭戴斗笠,腰間佩戴雁翎刀。

卻不是雁翎鬼王又是哪個?

陳敘待要停下身形,卻聽雁翎鬼王道:

“陳兄莫停,咱們一同向北飛去,你我正好也比比速度如何?”

說話間他一轉身,果然與陳敘同路向北飛去。

陳敘驚喜道:“鬼王兄好久不見!這是要與我同路?”

雁翎鬼王斗笠下的面容很淡,聲音則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從容道:

“你若是要去玉京,我自然便與你同路。”

陳敘笑了:“那我若不是去玉京呢?”

雁翎鬼王篤定道:“不,你一定是去玉京。”

說話間,一人一鬼皆是御風而行,殘月下,山川大地如流光飛逝。

他們果然比拼起了速度。

但不論陳敘如何快,雁翎鬼王皆能緊隨其旁。

而同樣,不論雁翎鬼王如何疾速,陳敘也始終不落後半步。

一人一鬼並肩飛行,一邊交談:“雁翎兄如何知曉我目的?”

雁翎鬼王道:“我其實原本不知,但我有意去玉京,又在此路遇見了你。

我便知曉,你原來也是要去那處。”

陳敘問:“雁翎兄去玉京何為?”

雁翎鬼王道:“我聽聞玉京上空怨氣匯聚,直如人間煉獄。

我既是鬼,人間有煉獄,我又如何能夠不去看一看?”

這一番話,比胡溪所言“玉京是墳場”還要更為誇張恐怖。

陳敘肩上,魏源與阿實先是見到狐狸報恩,此刻又見到鬼王同路。

兩小妖身軀挨在一起,眼中皆顯露出驚奇神色。

玉京是墳場,是煉獄?

那究竟是……多麼恐怖的一個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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