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世上庸人,豈知天才之高遠
聽濤亭邊,一時間似乎萬籟俱寂。
只有劉西七竅流血,眼看便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他形貌如此悽慘,滿場卻無一人可憐他。
“我不是……”他伏在地上,帶著最後的不甘嘶聲問,“為什麼?四十年了,那些人那些事,你竟然能夠逐一細數,如此清晰明辨。
你是不是我家那惡障請來的,特意……要來害我?”
卻聽曲水流淌,水聲潺潺。
那年輕人站在初夏的風中,悠悠道:
“我名陳敘,永徽十一年,雲江府院試案首。一屆案首,雖不過些微薄名,但被人請來特意害你?
閣下未免將自己看得太重,又將讀書人看得太過輕賤了。
說來也是巧合,我最近恰好在研讀《天南道地理志》,知曉元滄江四十年前曾經有過一次大改道,因而便也在無意間看過當年潰堤前後的各種記事。
至於為何會有這種巧合……”
陳敘嘆息一聲:“或許是鐵笛先生泉下有靈,冥冥中影響了什麼也未可知呢?”
鐵笛先生泉下有靈!
此言一出,本來就處在死亡邊緣的劉西忽然渾身僵滯,好似過電般頭顱倒仰。
嗤嗤嗤!
更多的鮮血從他口鼻間湧出。
他呼吸間發出了野獸崩潰般的“嗬嗬”嘶叫聲,口中大喊:“恨煞我也!啊——”
喊聲一落,整個人便扭曲著倒在地上,再無聲息。
他死了。
他不是被誰殺了,他是誅心而亡。
食鼎天書翻開,留下記錄:【你以真符誅人魔,百感交集,獲得靈材百惡果實一顆。】
【開啟新靈材,煙火值+300】
陳敘卻忽然手撫胸口,一聲輕咳,嘴角邊逸出一絲鮮血來。
滿場難言的寂靜中,崔雲麒驚醒,急忙喊了聲:“陳兄!”
陳敘隨手擦去嘴角血跡道:“無妨,只是方才施展辨真符,終究受了些反噬。在下修為不濟,倒叫各位見笑了。”
反噬自然是沒有的,不過是事情要做全套。
說了辨真符會可能有反噬,那就必須“反噬”。
陳敘將手中古硯捧起,放置到了曲水上的一個托盤中。
而後向眾人道別:“今朝一晤,幸會諸位。奈何在下體弱難支,不便久留。
敘且先行告退一步,願諸位豪興不減,清風朗日,山高水長。”
他說完話,向文會的主人漱石先生拱手致意,又示意伍夫子等人不必與自己同行。
言罷了轉身離去,一步數尺,身形鶴立似若有風相隨。
漱雲先生站起身,聲音含笑,拱手相送道:“敘之俊才年少,自古硯中習得真符,解開古硯謎題,著實令人歡欣。
翌日老夫當贈畫一幅,祝君體健無恙,修行有成。”
陳敘回首謝過,在漱雲先生的相送聲中飄然遠去。
山風吹過聽濤亭,半山腰上的松林針葉搖擺,簌簌有聲。
周拙將視線落在陳敘消失的方向,卻是重重一嘆,一時悵然若失。
他只慢了一步,他也在古硯中領悟到了一枚符文——
只是那符文尚有殘缺,那是:藏氣符。
殘缺的藏氣符,周拙暫時施展不出來,自然便也無從展示。
他微微有些遺憾,院試場上他輸給了陳敘,這一次還是輸給了陳敘。
耳邊,卻聽到四周人群忽然爆發出熱烈的議論聲。
人們後知後覺,忽然像是發現了天大的秘密:“《天南道地理志》,可不曾詳細記載過當年參與守江列陣之人的具體家世資訊!”
“正是,什麼雲間六逸,我甚至都不曾聽聞。《天南道地理志》縱有記載,也僅只是一筆帶過。”
“一筆帶過的人物,他居然都記住了,還仔細去查閱過那些人物的生平來歷?這、這可能嗎?”
“正是正是,此書又非經典大道,誰還會苦心鑽研不成?”
……
議論中的人們忽然一陣靜默。
然後是更加激烈的討論爆發了。
有人驚聲說:“莫非,那劉西之事,陳敘竟當真是有備而來?蓄意要在此揭露他?”
“你長點腦子行不行?劉西瘋癲,你也一併瘋癲嗎?”
“那陳敘究竟是如何猜知劉西真正來歷的?”
“這、這……”
聽到此處,周拙不由一嘆,他轉首道:“若是有人博覽群書,過目不忘,見微知著,自然便無論是怎樣生僻之事,他都能迅速關聯。
如同蛛網密佈,千萬道路,卻又瞬息通達。”
倒在場中的劉西被漱雲先生命僕役抬走了,他所帶來的故事卻如同一陣風暴,席捲了所有聽聞之人。
山道邊,人們或罵或嘆。
鐵笛先生石戎原本足以英名傳世,可他的後代卻要遺臭萬年。
陳敘獨身走在山道上,他走的不是上山時的那條路,而是隨意選了一條人跡稀疏的小道。
他雖然並沒有真正受到藏真符的反噬,但此刻離席,卻也著實是因為心有所感。
藏真符沒有反噬他,可劉西的故事卻令他深刻見識到了人性之惡。
一時之間,眼前所有繁盛與熱鬧都似乎顯得索然無味起來。
人生似幻化,終當歸空無。
也莫怪古人先賢總有田園之夢,紅塵中太多光怪陸離之事,蕪雜紛擾,亂人心緒。
又怎敵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陳敘且行且看,入山漸深,心情卻逐漸好轉。
體內先天一炁靜默流轉,在無聲無息間一點點變得更加精純。
忽然,前方松林中陡地傳出一陣奇妙的悉悉索索聲。
陳敘腳步一頓,那前方鋪滿青色落葉的土地間就鑽出了一顆熟悉的小腦袋。
嘿,又是小刺蝟魏源。
陳敘頓時生出一種果然如此的驚喜感,他立時上前幾步,就要蹲下身與魏源打招呼。
魏源卻揹著書箱對著陳敘招了下手,然後嗖地一下轉身一躍。
這小傢伙便上了旁邊一棵松樹,它選了一根能夠與陳敘視線差不多平齊的枝椏站好,向陳敘拱手,如同學子般行禮:“見過陳道友。”
陳敘眼中含笑,便也拱手還禮:“見過魏道友。”
魏源關心問:“陳道友,你方才在文會上好厲害,我都見了。我還見到你咳血,你現今可還好?”
不等陳敘答話,它刷一下忽地從背後掏出一根翠綠的草葉來。
然後獻寶般期待問:“陳道友,你猜猜這是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