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劫後餘生（二）
“我去上個廁所，馬上就回來。”易姐說。
陳大爺有些抱怨：“我說小易啊，我們病房裡就你的電話響得多，白天黑夜不停地響。你們年輕人趕潮流要買行動電話我理解，但我年紀大了，有時夜裡被你吵醒就好久睡不著，你這是電話還是鬧鐘呢？怎麼總定點響起呢？”
易姐不好意思地說：“哦，是個鬧鐘，我晚上調小了聲音的，對不起啊，沒想到還是吵到你們了。”
楊大媽也說：“小易，你的鈴聲確實是有點吵，雖然你調小了，但是我也是晚上睡不好，更年期嘛，所以我都聽到了。”
陳大爺又說：“不是調小的問題，問題是你一天到晚要這麼多鬧鐘幹嘛？你以前工作忙，家裡事也多就算了，你現在又不上班，鬧鐘提醒你幹嘛呢？提醒你上廁所啊？”
病房裡人都笑，易姐有些尷尬又有些無奈地說：“就是……提醒我去上廁所……”
劉大叔問：“你上個廁所還要提醒，你自己不知道自己屎急尿漲啊？難道你也跟我一樣需要個袋子？”
易姐答：“大便我是知道的，小便……確實不知道。”
曹叔問：“這是個什麼情況？你不知道尿急？那你拉尿能拉出來嗎？”
“像拉屎一樣用力就能拉出來了。”
孫大叔問：“你從小就這樣？”
“不是，做了手術以後就這樣了。”
“啊，這是手術沒做好？”
“也不知道是手術沒做好，還是手術後用尿管太久了。”
“用尿管太久了為什麼就會這樣？”
“我聽說，用尿管的時候因為尿是直接被排出來的，所以就感覺不到尿意，如果長期這樣，久而久之就再也感覺不到尿意了。”
“那醫生也不知道嗎？還給你用這麼久尿管？”
易大姐嘆氣：“誰知道呢。”
楊大媽也嘆了一口氣，問：“那還能治好嗎？”
“我覺得很困難，理療針灸什麼的做了好多輪了，沒見什麼效果。”
曹叔問：“那這個毛病會影響你……我的意思是，會越來越壞麼？”
“應該也不會，只要我及時排尿，就不會造成感染結石什麼的，也就不會發展成為積水甚至腎衰竭。”易姐可能諮詢過不少醫生了，理論知識已經相當豐富。
在座的各位都是對於自己的病情很清楚，幾乎都是久病成醫，只是對於別人的情況就覺得新鮮了。
劉大叔說：“唉，到這裡來的人，都不會很好，就像我，天天帶著個袋子，一輩子都摘不了，頭兩年心裡也很彆扭，過幾年也就慢慢接受了，畢竟小命還在是不是？”
眾人沉默，對呀，對於癌症病人來說，還活著不就是最重要的麼。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腫瘤醫生們多數只關心一個數字，那就是存活率。並沒有多少人真正關注腫瘤病人術後帶著殘缺的身體的生活質量，也沒有人能真正關心做著化療和放療的病人的感受。對於沒有發生過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人們永遠都不能有感同身受的體會。
下午腫瘤科出了一點小小的騷亂。其實也算不上騷亂，充其量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吧。
剛剛從外科做完手術轉過來的六床是個肝癌患者，五十來歲的男性，全程都是妻子和兒子帶著他住院和治療，一直都瞞著他只是普通的肝臟囊腫。
有一次他在外科病房看到病歷上寫的ca的字樣也有些懷疑，但是當班的護士不知道用什麼藉口搪塞了過去。雖然他心裡還有些不安，不過家屬表現得特別篤定，醫生也三緘其口，他也就沒有多追究。
誰知轉到腫瘤科病房才沒幾天，隔壁病房來串門的陳大爺就捅了個大簍子。陳大爺是個閒不住的人，在家裡的時候就是鄰里之間的聯絡紐帶，社羣當中隱形的領導人，兒子女兒都戲稱他是無冕之王。
反正他熱心社羣活動也沒什麼壞處，在左鄰右舍中聲譽還挺高，兒女們也就由得他高興。這幾年查出了病，社羣的活動參與少了，因為好多時間來到了醫院，但是陳大爺那顆為人民服務的心裡熊熊燃燒的熾熱可沒有那麼容易就熄滅啊，於是醫院成了他發展組織的第二陣地。
陳大爺的目標很簡單，就是要讓所有的病友都有積極向上的心態。他希望在自己的鼓勵和安慰下，早期的病人能積極治療，早日康復，晚期的病人能在自己最後的日子裡過得開心有尊嚴。
六床盧旺轉進來的時候，家屬跟醫務人員是交待過他不知情這事的。但是他們並不知道這裡有一個熱心的“社羣管事人”，醫務人員各忙各的，誰也沒想起要囑咐陳大爺。
為了履行自己的關愛病友義務，盧旺住進來第二天，陳大爺就進了他的病房。盧旺手術後恢復得挺好，精神還不錯，家人給他要了一個兩人間。
隔壁床沒有病人，陳大爺拖著一雙拖鞋吧唧吧唧地踱著步子進來的時候，他正躺在病床上聽廣播，然後看著這個一口黃牙滿臉皺紋的老頭咧開嘴對著他笑。
“還好吧，老弟？”陳大爺說。
雖然有些莫名其妙，盧旺還是回答：“挺好。”畢竟病友都是一家嘛。
“你這房間多好，人少，安靜。這裡有熟人吧？一般人住不到這房間。”陳大爺說。
“是嗎？就是剛好昨天這裡住的人出院了。呵呵，也沒好到哪裡去，就是安靜一點，床位費還貴呢。”盧旺謙虛著。
“也是，我還寧願住大間，有人聊天，可以互相照應著。”
“是啊，你們那裡也不錯，你是多少床來著？”盧旺實在不好意思假裝跟陳大爺很熟了。
“哦，我十六床，肺癌。你呢？看起來你不抽菸，手一點也不黃，牙齒也乾淨著呢，肯定不是肺癌，但是你臉色不好看，你不是肝癌吧？”住了許久院的陳大爺彷佛在病人堆裡已經成了專家。
盧旺臉色變了，口齒不暢地說：“不，不是啊，我就是，肝囊腫，良性的。”
“不可能！良性的怎麼會住到腫瘤科來，這裡都是癌！”陳大爺說完腦子突然靈光了，懷疑地看著盧旺說：“你……你家裡人說你是肝囊腫啊？”
盧旺臉已經白了，恰好這時他妻子洗完衣服回來，端著盆子看到他兩眼上翻，就快要人事不省了，急得大喊：“老頭子，你怎麼了？”
盧旺一口氣都快提不上來了，顫顫巍巍地指著陳大爺，眼睛卻盯著自己妻子說：“我到底什麼病，你告訴我，他，他們說，這裡全是癌！”說完就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