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安全距離
醫務科長的演講結束後就是宣佈規培安排，每個人都發了一張紙，上面寫著自己未來兩年內的規培安排。
每個地方的醫院規培的安排可能不太一樣。但在烽火城醫院，所有的醫生都已經定好了最後要去什麼科室，大部分是醫院根據科室的用人需求安排的，但也不乏後臺比較硬的人可以透過關係指定自己想去的科室。
理論上定好了去外科的醫生在這一年之內主要是去外科各科輪流體驗，但是烽火城醫院把規培的時間從一般的一年延長到了兩年，於是就讓這些新手醫生也能去其它科轉一圈，所以外科醫生要去各個外科三個月，去各個內科兩個星期到一個月不等，內科醫生則是去內科的時間比外科長。
容靖看完自己的單，忍不住瞟了一眼旁邊女孩的單，只看到她第一個科室是產科，還有她的名字，叫何意欣。
女孩好像感受到了容靖的目光，也轉頭過來看容靖，容靖不知為什麼好像被抓個現行的小偷，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覺得自己偷看了人家的資訊，情急之下，容靖抱著互不虧欠的原則把自己的單往人家前面一送，說：“我叫容靖，容易的容，郭靖的靖。你看，我的規培安排跟你不一樣呢。”
他直接承認自己剛才看到了人家的紙。雖然說了句廢話，不過容靖就是這樣一個人，坦坦蕩蕩，光明磊落，做錯了事情及時彌補。
何意欣也大大方方地看了看容靖的規培安排，還對比了一下自己的，說：“我叫何意欣。是很不一樣，不過我們有幾個科室是重疊的喔，你看，普外科，還有後面的小兒科。”
容靖也看了看，果然是，心裡竟莫名地開心了一下。接著他又自己尋思，開心什麼呢，才第一天見面的女孩子。
不過容靖不是個愛花時間在這些小心思上面的人，他為人行事直接坦蕩，對於人與人的交往，他也覺得應該透過光明正大的方式去先了解對方，比如認真觀察和坦率談話，他不願意從心裡無根據地揣測別人或者透過其他人來打探別人。
所以，容靖跟人相處的方式非常簡單，想問什麼問什麼，想看什麼看什麼。兩個人也算是開了頭聊天，於是容靖用他慣常的方式問起女孩的情況來。
“你最後要去什麼科？”
“我呀，神經內科，你呢？”
“我定的是骨科。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
“呃，舒城醫學專科學校。”何意欣心知這些年高學歷的醫學人才越來越多，對自己的專科學歷頗有些尷尬。她猜測容靖多半是畢業於全國名列前茅的著名高等醫學院。
但是她反正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於是又補了一句：“不是很好的學校。”
“哦，還好吧。”容靖明白那時並不是每個人都能上醫學院，烽火城醫院醫生隊伍裡中專畢業和半路出家做醫生的也不鮮見。
容靖又問：“那烽火城醫院也是你們學校的教學基地吧？”很多醫院和醫學院校互相合作培養人才和提供實踐場地，所以那些醫院就有一定的名額分配給這些學校的學生過來實習。
“算……是吧。”何意欣有些猶豫，其實並不是。這些名牌醫學院畢業的高材生哪能知道得這麼清楚呢，都以為那些三流的學校也能那麼正規。
她能來這裡，完全是因為家裡人求爺爺告奶奶託了一個八輩子打不著關係的一個遠房親戚幫她牽線搭橋，再加上給市裡負責工作分配的人投其所好地送了點東西。
如果是在自己知根知底的朋友面前，何意欣也沒什麼不好意思承認，但是，容靖看起來就是一個太“乾淨”的孩子，根正苗紅，從小接受的教育一定傳統而正派。她覺得，這種孩子為人大多正直善良，有時甚至嫉惡如仇，他們對何意欣這樣雜草一般的環境裡成長起來的人多半懷有自己都不知道的惡意和偏見。
何意欣不知為何在容靖面前生出了些自卑，也許是容靖的外表和舉止都太過於正派，她竟然扯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謊。其實也算不上謊，只是沒有說實話而已吧，何意欣想。
何意欣覺得自己算是心懷坦蕩，行事幹脆利落，雖然有些喜歡結交三教九流的朋友，但也沒做過什麼虧心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遇見那些乾乾淨淨一身正氣的人就有些氣短，以前在大學裡也有這樣的情況，也許是因為自己出生農村，從小並沒有得到很規矩的教養，在這樣的人面前她不由自主地自慚形穢，怕自己會說傻話，幹傻事。
上大學的時候何意欣就有意識地開始遠離那些特別正派嚴肅的人，她害怕自己會被別人嘲笑，她不想讓自己活得不像自己。這讓她幾年的大專生活相對平安。
她依舊跟中學時一樣我行我素，交各種性情中人的朋友，當然他們中大多數都不是老師眼裡的好學生，有些甚至都不是學生。她還會逃課，去校外跟別人眼中不三不四的人玩。她也會臨時抱佛腳應對考試，然後糊里糊塗地拿畢業證。她活潑熱情，愛交朋友，愛打抱不平，講義氣，就連對老師也是。
所以她的朋友很多，就連老師在考核考試的時候都不自覺地給她開綠燈，畢竟他們的學校也不是個很好的學校。
沒想到，分到醫院裡來第一天就遇到了跟自己不是那麼“像”的人，就是性格愛好什麼都跟自己應該聊不來的人。
容靖並不是沒有察覺何意欣的吞吐，但是他也並不在意這些，於是重新開了一個話題：“你以後想定在哪個科？”
“不是問過了嗎？我神經內科啊。”
“哦，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神經內科就是你想去的科室嗎？你自己有沒有特別想學習的一個方向。”
“呃，我不知道還能自己想呢，我能進這個醫院就不錯了，哪裡還會挑科室啊。就算我想挑也輪不到我挑把？”何意欣回答得很實在。
容靖點頭：“也是，我這個問題好像問得挺沒水平。我其實就是討論一下理想，其實哪個科都無所謂，只要能救治病人，他們讓我去哪裡都行。”
何意欣有些刮目相看地瞟了容靖一眼，說：“你好偉大。”眼神裡卻帶著一絲戲謔，心裡說，這就是個沒嘗過人間疾苦的公子哥。
容靖彷彿沒有注意到她語氣裡幾乎微不可見的嘲弄，真誠地笑了笑並謙虛地說：“沒有沒有，我從小就喜歡當醫生，真的不在乎做什麼科的醫生，這也不是偉大，只是朝著自己的夢想前進吧。”
這個年頭，還有二十幾歲的人把夢想掛在嘴邊說？何意欣一邊感嘆他幼稚，一邊卻忍不住覺得這種沒有被生活折磨過的幼稚好可貴，不忍心打擊他，又有些欣賞他。
這是她第一次認真地觀察干乾淨淨品行端正的人，她突然覺得雖然他們兩人不像，但也許這種人並不需要遠離。沒想到自己還有一天有這樣的想法，意識倒這一點的時候，何意欣有些茫然了，以前明明很怕跟這樣的人交往的，因為，自己的行為和他們的行為太不一樣了，他們相處不會融洽的。
胡思亂想了一會，她也有點拿不定主意，最後決定還是要堅持自己的原則，穩妥一點總沒有錯。
於是儘管她心理上有些想向容靖靠近，卻還是下意識地壓抑住了這種衝動，因此她就以極其微小的動作將身體往跟容靖相反的方向挪了一點。
在外人看來，何意欣其實根本是紋絲未動。但是，她心裡舒暢了不少，覺得起碼在心理防線上面跟正派和端莊的人劃清了界限，自己暫時還是被安全地圈在了自己的社交舒適區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