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風從四面八方來
和陸宴站在這片花海中的時候，季茫說：“陸宴，我們結婚吧。”
陸宴肩膀一顫：“你確定嗎？”
季茫面對面看著他：“我承認，我最大的私心是想要外公開心，陸宴，但我不是隻為了讓他看到這一幕，我姥姥姥爺，我媽，他們這輩子都沒等到我結婚，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陸宴，我不願意再成為外公和我的遺憾。”
“是因為你覺得我還不差，所以想讓他們，想讓外公看到你嫁給了很喜歡的人。”
陸宴問她：“我可以這麼理解嗎？”
季茫堅定且鄭重地點頭。
“那我來準備。”陸宴說：“就在雲水村，就在這兒，和我們最親密的朋友，你覺得呢？”
季茫說：“好。”
陸宴把這個訊息告訴宋福的時候，這傢伙放下手頭的事情就衝到了雲水村。
“你考慮好了，她也考慮好了，是不是？”宋福問陸宴。
陸宴點頭：“是。”
“陸宴，你能保證以後好好對芒果嗎？”宋福說：“你不會沒發現我喜歡季茫吧？”
“發現了。”陸宴說：“比我喜歡上她還要早。”
宋福怔了好久，冷哼一聲：“那又怎樣，她喜歡的還不是你，說吧，需要我做什麼。”
陸宴看著他，也笑了：“怪不得宋少爺財運好，原來是人品好。”
“得了吧你。”宋福擂了他一拳：“少來這一套，說正事。”
從這一天起，陸宴就更忙了起來，東州和雲水村兩頭跑，至於季茫，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楊如風身上。
他們在威風正好的傍晚去看花，楊如風說：“小茫，咱們在這裡再種幾棵樹吧？”
“那，我們種櫻桃好不好？”季茫笑著說：“我喜歡吃櫻桃，我媽媽也喜歡吃。”
“好啊！”
很快季茫就找了幾顆櫻桃樹苗，親自挖坑，然後和楊如風一起填上土，澆上水。
她磨了許多個木牌，楊如風在上頭寫：小茫的櫻桃樹
“那我每年都能吃上櫻桃了。”季茫說：“外公，明年我們一起摘櫻桃吧，好不好？”
楊如風想也不想：“好啊。”
季茫就更難過了。
家裡的那個花園，楊如風種了很多芍藥，此時開的正好，滿園春色不盡，處處都是生機，他每天看那些花兒都能看很久，季茫也就陪著他。
陪著他聽鳥叫，聽風吹，聽花兒微動，聽他細弱的呼吸聲，然後心裡暗喜，外公今天還在。
陸宴那邊一切準備的差不多的時候，已經是五月下旬了。
婚禮前兩天，季茫帶著陸宴去祭拜季瑾和楊秀英。
“我很久以前就想著，要帶著未來的丈夫來看他們，告訴他們我過的很好，現在終於如願了。”季茫抓住陸宴的手，十指相握：“姥姥，姥爺，我很好，你們放心吧。”
夏初的清風溫柔的包裹著他們，彷彿代替亡者回應她。
“嗯，我會好好對你。”陸宴手指微微用力：“你永遠不會是一個人。”
“我知道。”季茫笑了笑：“外公說，我會有家。”
“當然。”
他們牽著手回去，無處不見春色。
“東州的夏天，真的很美。”季茫說：“外公能看到就好了。”
“早就立夏了。”陸宴說：“已經看到了。”
季茫恍然：“已經夏天了嗎？”
日子怎麼過的這麼快，快的她追都追不上，每天連眼睛都捨不得閉，可夏天還是來了。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又說：“嗯，他說還要跟我一起過年呢，我們還要看今年的第一場雪呢。”
陸宴沒再說話，只是牽著她的手用了用力，無聲地向他傳遞著陪伴。
很快，婚禮就到了。
季茫的婚禮很簡單，只請了最親近的人，場地就在楊如風送給她的那一片花海中，天氣一暖和起來，玫瑰和芍藥開的更好，他們掩映在群花中，彷彿空氣都是幸福的。
白色的婚紗搖曳著，音樂聲中，楊如風牽著季茫走出來，他走的很緩慢，一步一步，想要陪她走完一生，代替他的摯友和女兒，把這個家最小的孩子送進她的愛人手中。
季茫無數次幻想過的場景，如今就這麼實現了，她在百花盛開的花海中，由她的外公牽著，走到她的愛人跟前。
“這是我的孫女，陸宴，麻煩你往後，多顧念顧念她。”路還是走到了盡頭，楊如風把孫女的手放進新郎的手中。
陸宴扣住她的手：“我會忠貞，誠實，包容，維繫我們的感情，保護她不受傷害。”
他向他的恩師鞠了個躬：“我會牢記您的教導。”
楊如風溼了眼睛，有些站不住了，宋福和夏銘趕緊上來，將人扶了下去。
他們在滿是玫瑰的花田裡唱歌，跳舞，說話，直到夜色深沉，明月掛上天邊。
楊如風走在這一年的夏末初秋，正是東州最美的時候。
那一天他如常一樣在搖椅上睡覺，細碎斑駁的光影透過樹葉撒在地上，週一上躥下跳地在追著影子玩，威風拂過，很涼爽。
楊如風忽然睜開眼睛，他看到小門處有光，光裡有人走來，那是妻子年輕的模樣，她身邊牽著兩個小孩，那是他的一雙兒女。
他掙扎著想坐起來：“你們來啦……”
他們只笑，年輕的妻子朝他招了招手，一如新婚時候的靦腆，總是怯怯地不敢說話。
“你們等我一會兒，就等我一會兒，我跟小茫說一聲，我說一聲，咱們再走吧……”
他想叫孫女，也不知道有沒有發出聲音，彷彿聽到那隻小貓兒的喵喵聲。
週一忽然的喵嗚聲引起了季茫的注意，她從花園裡站起來，看到楊如風，他睜開眼，雙目清明，正朝著她笑。
她扔下手中的東西跑過去，看他那雙眼睛，被鋪天蓋地的難過包裹。
楊如風什麼都沒說，他笑著，一如初見時的慈祥。
季茫看到他緩緩勾起的小拇指。
他的另一隻手裡，握著幾顆糖，跟季茫第一次到療養院的時候，他塞給她的一模一一樣。
眼淚掉了下來，她慌亂地勾住外公的小拇指，這是他們的約定。
只要花會開，就不能太難過。
他送了她一片花海。
我用滿園盛開的鮮花，祝願你此後的人生，多點笑，少點難過。
小拇指勾住了，外公再也沒有醒來。
處理完楊如風的後事，季茫大病了一場，在半月後的某一夜，她忽然赤著腳跑到樓上的陸宴家，敲開他的門，哭著說：“陸宴，風箏飛走了，外公也走了。”
陸宴一瞬間就溼了眼睛，他抱住季茫，哽咽著說：“季茫，你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
“我們還要一起看今年的第一場雪。”她說：“但是冬天還沒來，他就走了。”
陸宴想起去年初雪那一天，他們在山上，彼此剛剛確定了心意，季茫伸手接著片片雪花說：“要是外公在就好了。”
當時他說，下次一定會，可是不會了，那個和藹的老人，離開他們了。
“他會在。”陸宴拍著她的背：“他是自由的風，你忘了？”
從楊如風離開到現在，季茫從未哭過，整個人平靜的讓人提心吊膽。
如今她哭出來了，陸宴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了下去。
這一晚結束後，季茫又在家沉寂了一週，不排斥任何人來看她，也會好好吃飯，除了睡覺的時間，其他時間都在書房待著，那是楊如風最常待的地方。
一週後的星期一，陸宴下樓來做早餐的時候，見她收拾妥當，笑著對他說：“陸宴，我們去吃豆腐腦吧。”
陸宴愣了愣，牽過她的手：“好。”
依舊去的楊如風最喜歡的那家攤子，兩碗豆腐腦，兩屜小籠包，蘸料裡多醋，吃完了，慢悠悠地散步回來。
吃完回來的時候，陸宴問她：“季小姐，作為你的丈夫，我現在有資格跟你同居了嗎？”
季茫愣了一會兒，彷彿忘了他們已經是法定的夫妻。
陸宴嘆了口氣：“你是不是忘了，我們已經結婚了？”
季茫扯開一抹笑：“對不起啊陸宴，我最近太亂了。”
“那現在呢？”陸宴停下來：“你現在好了嗎？”
“嗯。”季茫伸手，感受著風從指縫裡穿過：“好了。”
離別不是終點，她還有很多個開始，她要帶著他們的希冀，好好的過下去。
兩個人散著步回去，距離療養院很近的那棵大樹正是枝繁葉茂的時候，年輕的大學生坐在椅子上說笑，其中有一個像極了施倪。
他們再往前走，走到長寧街44號的路牌那裡，她停下來，撫摸過那幾個字，此時此刻，還猶記得當時來到這裡的心情。
銀河療養院的招牌換了新的，如今正熠熠生輝。
長寧街咖啡館來往的人絡繹不絕，宋福和春妮他們正在門口忙著組織人群，看到她和陸宴連忙招手，宋福跑過來：“我說老闆，我看你是真打算當甩手掌櫃了，今天是咖啡館分享日，你不趕緊來主持大局，怎麼還有心思談情說愛啊？”
季茫失笑。
宋福拉起人就往前走：“婚都結了，咱們就別粘著他了，咱先搞事業去，行麼？”
“行。”
季茫含著笑意的聲音傳到了陸宴耳朵裡，他笑了笑，也跟著走了上去。
咖啡館的臨終關懷區和“好好生活”的網站，只是他們宣傳臨終關懷的一個開始，季茫知道，他們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但她為此充滿了信心，因為她有那樣好的前人，以及這樣好的同伴們。
她看著牆上楊如風的照片，內心充滿寧靜。
我們在短暫的歲月裡，好好告別過，死亡也無法割裂我們，我知道你已經解脫，那就，請你像風一樣自由吧。
只要花還會開，我就會好好過。
而你送我滿園春色，年年花開，望我坦途。我將銘記於心，並永誌不忘。
風從四面八方來，我知道自己永遠被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