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各有執念
發黃的老照片上，七八歲的少年站在眾人圍著的棺材前，依舊昂首挺胸，穿著黑色的揹帶褲，皮鞋擦得鋥亮，至於容貌，季茫看不出像誰，大概是像她從未謀面的太爺爺吧，像個傲嬌的小正太。
照片還是很老的那種，邊緣有花邊，底下空白處用鋼筆寫著：“1962年冬月，北京。”
那一年楊如風20歲，一張照片隔江跨海而來，他知曉了生死不知的父親亡於哪一年，卻不知是哪一天，知曉他妥善地埋葬在某處，他在這世上還有個年歲尚小，流淌著相同血脈的弟弟。
此後半生風雨，跟這一抹血緣有著些許牽扯。
但是……
“既然照片能送到外公手上，那就意味著寄照片的人知道家裡的地址，這麼多年，他們沒找來過？”季茫問。
裴建凱笑了一下，也不知是失落還是嘲諷：“沒有，你外公在外奔波的這些年，家裡總有你……嗯，你姥爺和你姥姥的，若是找來，我們肯定會知道的。”
但事實是，歲月長河倏而近七十年，除卻這張老照片，無人上門尋一聲。
那尋什麼呢，人家分明是不願意認這門親戚的。
裴建凱從她臉上看出她的心思，出言道：“孩子，你外公自來重情，尤其是血緣，況且……”
“況且你太奶奶當年去世，是抓著你外公的手，要他找到你太爺爺，不管埋在哪兒，兩口子總要埋在一起……”
季茫知道他說的是外公的生母，她走的那麼早，都不知道在她為那個男人生養了三兒一女後，他在遙遠的他鄉又孕育了一個新的生命，繼承和享受著他留下的榮光，而她有個孩子，為了母親一抹遺願，半生都在奔波。
各自有各自的執念，各自有各自的無可奈何。
季茫心裡無比清楚，若是季霜葉臨走之前留下什麼荒唐的願，她也會偏執的做，因為心裡總覺得，她活著的時候，她沒怎麼對她好過。
別說那個連一隅棲身之地都沒有的女人。
“那……這件事您別告訴我外公吧，免得他難過，”季茫站起來：“他想找的人，我幫他找。”
裴建凱看著面前這個孩子，眸眼動容。
“好，也好……你外公，他總歸是遇到了你。”他說著：“你放心，這件事我會替你瞞著，要是有什麼需要我……或者需要你齊爺爺做的，你儘管找我們，我們都幫你。”
季茫一喜：“真的嗎，那關於我外婆和舅舅……”
裴建凱頓了一下：“也可以。”
季茫當下就想問很多，但又怕自己說不清楚，只能說自己回去理一理再找他們，裴建凱巴不得這孩子趕緊轉移注意力，連忙應了。
出了裴建凱的辦公室，季茫想去找宋福，卻在走廊碰上了齊錚。
“齊大哥？”她疑惑地問：“你怎麼來這兒了？”
看到她齊錚也是一喜，快走兩步：“小茫，你知道林醫生的辦公室在哪兒嗎？”
他眉眼中含著一絲急切，季茫當下也不好多問，趕緊帶著他去找林瑾。
到了林瑾辦公室才知道，是林瑾的媽媽出了事。
“我接到個陌生的電話，說是你媽媽，打你的電話打不通，所以才找到了我。”齊錚快速說道：“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了下來，一根骨頭骨折了，其他的都沒事，人現在在醫院，至於孩子，我當時沒法顧著他，只得先把他送到了我家，現在是我爺爺照看著。”
林瑾剛跟做完治療回來，匆忙間去看手機，上面好多未接電話，一時間臉色煞白。
季茫雲裡霧裡，齊錚趁機解釋了兩句上次幫林瑾的事，她這才反應過來。
“那你們趕緊去，趕緊去看阿姨。”季茫拿起林瑾的衣服和包：“要我送你們嗎？”
齊錚搖頭：“不用，人沒事了，明天你們可以來探望。”
季茫點著頭，退後一步，看他幫著失魂落魄的林瑾穿上羽絨服，心裡忽然有一種詭異的想法，但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季茫搖搖頭，趕緊把這個想法從腦子裡剔除掉了。
齊錚帶著林瑾去了醫院，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媽媽，林瑾才知道齊錚其實說輕了。
哪裡只是骨折，比骨折還要嚴重，看到她臉上的擦傷和手上的繃帶，林瑾後怕出了一身冷汗，這個年紀的老人家，又是冬天，磕了碰了她都擔心，更何況現在……
她當下就膝蓋一軟。
“醫生已經做過檢查了，沒什麼大事，為了安全起見，住兩天院觀察一下，我當時聯絡不到你，就自作主張了……”老太太正好睡著，齊錚一把抓住人，拿了個椅子過來讓她坐下。
“看著嚴重，都是擦傷，你……”齊錚頓了頓：“你不要太擔心。”
老太太悠悠轉醒，林瑾衝了過去，眼淚直流：“媽……對不起……對不起……”
“傻姑娘，多大人了還哭。”老太太笑她：“只是些擦傷，斷了根骨頭而已，多虧了人家小齊，你謝過人家了沒有？”
親眼看到媽媽說話，林瑾的心這才鬆了一口氣，她感激萬分地看齊錚：“齊先生，這次真的謝謝你了，真的謝謝。”
“換了誰都會這麼做的。”齊錚笑笑：“你們先聊，我再去問問醫生。”
林瑾當下就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你待著。”齊錚壓著她重新坐回去，又跟老太太說了一句，然後才走出去。
他一走，林瑾才看著媽媽：“您不知道，我聽到這訊息的時候快嚇死了！”
但說著說著，她又反應過來：“媽，你從哪兒來的他的電話號碼？”
“還不就是上次。”老太太瞪了女兒一眼：“就上次下雨那次，媽留了個心眼，自己也記下啦，嘿，這不就救了我一命嗎？小瑾啊，這個齊先生沒有女朋友吧，媽覺著……”
林瑾頓時欲哭無淚：“您可真是，什麼八竿子打不著一撇的事，您都這樣了，還是消停消停吧……”
老太太委屈地閉上嘴巴：“哼，還不讓我說，這麼好的小夥子，你不把握住，到時候可別哭啊……”
林瑾哭笑不得：“您說什麼呢……”
老太太正了正色：“小瑾啊，不是媽多嘴，你想想，你媽現在這個樣子，你還有孩子，以後家裡出了什麼事，總有個人跟你一起分擔，你說是不是？”
林瑾不說話了，看著母親臉上的傷痕，她忽然之間說不出什麼話來。
“我知道了，你好好養傷，這些事再說……再說了，您想過沒有，我離過婚，還帶著個孩子，哪個男人……”
她停了下來，老太太也嘆了口氣，母女倆停下了這個話題。
門口，齊錚聽全了這話，沒有打擾她們，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