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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香囊

杜好娘耳聞宋家食肆久矣,今次卻是頭一回上門。

她從前總聽丈夫說這裡屋舍過分樸素,這回親眼一看,果然外頭門臉有些老舊,但進門之後,倒是覺得還好。

佈局、擺設自然是比不得那些正店酒樓的,不過很乾淨,牆刷得雪白,地上用纖塵不染來形容,也只是有一點誇張而已。

屋中簡簡單單兩張大桌,一張小桌,若干交椅、條凳,大桌之間又有屏風隔檔。

牆上掛著許多明麗鮮妍菜牌,有字有畫——她雖不識字,站在牆邊看菜牌上頭圖畫都看了半晌,有趣得很。

在這裡吃飯,安安靜靜,舒舒服服,實在閒適,哪怕不是宋小娘子開的,要是家附近有這樣一間食肆,她得了空,兜裡有餘錢,也願意多來關照。

杜好娘還在看那屏風上畫樣——乃是四時鮮果,宋妙在後頭得了信,已經出得外堂,見了人,笑道:“嫂子來了!快坐下歇歇腳!”

又道:“天熱,家裡有山楂葉茶、青梅飲子,另還有竹瀝水,嫂子喝哪個?”

杜好娘夏日常喝的是紫蘇、香花、豆蔻熟水等等,聽得宋妙問,老實道:“你說的,我竟一樣都沒喝過——青梅飲子是不是跟酸梅湯似的?那竹瀝水是個什麼東西?”

宋妙笑道:“倒是有點相差,我給嫂子上一盞,一喝就曉得不同了。”

一旁大餅聞言,立時便道:“我去給倒!”

說著一溜煙往後院跑。

宋妙才又同杜好娘細說那竹瀝水:“……取新鮮竹子砍成段,開了竹節口,燒一頭,另一頭自會出水——拿那水兌了熟井水來喝,有竹香,又有一股子淡淡清涼味,夏日喝,能養陰清熱,去痰通竅,兼治氣喘胸悶,只是寒涼些。”

杜好娘一拍大腿,悔道:“正好我這幾日有點氣短,總覺得一口氣喘不上來哩!早曉得如此,我就喝這竹瀝水了!”

宋妙就笑道:“又不是什麼東西,再給嫂子上一盞就是!”

但等到大餅端了茶盞上來,杜好娘一喝到那青梅飲子,就再不要什麼去痰通竅的竹瀝水了,忙抱著茶盞,道:“我喝這個——這個好喝,下回再試旁的!”

她喝了幾口,先把茶盞放在桌上,道:“且別動它,我還要喝的!”

又悄悄拉了宋妙手,道:“你這有沒人的僻靜屋子嗎?嫂子有話跟你說。”

宋妙把人帶到自己臥室裡。

一進去,杜好娘就反手把門鎖了,卸了後頭竹筐——方才坐下喝茶時候,她居然也是一直揹著——又解下腰間重重包纏,最後抱著一包東西出來。

見杜好娘開啟那布包,還未全開,裡頭已經露出金黃顏色來,宋妙哪裡還不曉得這是什麼,忙不迭往回推,又道:“嫂子,我真心的!真個不用!”

“你聽我的,外頭欠那許多債,腰桿子都挺不直,老辛說了,你連招個人都要上門跟各家債主一個個去解釋,重新開食肆也要說明,本來就忙,一來二去的,多耽誤工夫啊!”

杜好娘見宋妙不收,索性把那包袱往旁邊桌上一放,開啟給宋妙看,道:“都是足金,我一塊塊驗過了,這個錢本就該是你得的,若不是你,早跑了那賊人,老辛眼下還在屋子裡窩囊一團,韓公子那文章也沒法子寫——別不好意思拿,我留了五十金,將來兩個小的發嫁都夠了,其餘你都收著,就當給你的答謝!不要想著還,就是給你的!”

昨日辛奉還說是“先拿來用”,今次到了杜好娘口中,就變成了“給”。

宋妙自不肯收,把那金子重新包好,推了回去,道:“我不是不給嫂子面子,只我這裡本來逐月還得好好的,突然來一筆大錢,一次還清,怎麼同人解釋?若說借你家的,明日就許多人用去浚儀橋街找巡檢同嫂子借銀借錢,若說是自己得的,又沒有根由,更招人眼——巡檢在京都府衙許多年,嫂子必定見得比我多,不用我多說,也是曉得的。”

又道:“況且家裡也要用錢,老大若是回來,也要到成親年紀了吧?另有兩個小的正是用錢時候,好容易手鬆些了,自然要養得更精心,再有巡檢很快就回衙門,下頭許多兄弟,他做個當頭的,難道不用管顧,依我說,太后這一筆賞金,給得正是時候,若沒有,嫂子持家都辛苦呢!”

她一番堅辭。

論口才,說道理,杜好娘跟辛奉是一家的,如何講得過宋妙,勸著勸著,自己都覺得好像對方更有理,聲音都虛了三分。

宋妙最後一錘定音,幫著她把金子纏了回去,道:“嫂子放心罷,我若有不湊手那一日,頭一個來找你借——你把錢攏緊些,日後要花的地方多著呢,眼下巡檢得了名,雖然好,也又不好,說不得多少人要理直氣壯上門來討好處!”

這一句,簡直說得杜好娘不能贊同更多,跟著抱怨了好一會,道:“生出來三四十年沒見過的遠親,突然就跟地上賴皮蘚一樣,一下過雨,全冒出來了,人人說自己沾親帶故的,又上門鬧著借錢,偏還不能攆,一攆就說你忘本!老辛此時又不同從前,許多人都盯著,哎!”

兩人說了會話,杜好娘便道:“我曉得你忙,就不在這裡打攪了,若有事就來找我!”

她把簍子裡許多果子、禮品取了出來,宋妙自不叫人空手走,去得大廚房裡,撿了些肉乾、墨魚乾,又有時鮮果子等物,讓大餅登記在冊,免得亂了帳,這才預備把人送出門。

見得宋妙把那簍子重新裝滿,杜好娘忙擺手,道:“拿這許多給我做什麼?你這樣,下回我不敢來了!”

宋妙笑道:“也不多,一樣給一點罷了,裡頭另有一瓶嫂子今日嘗過的青梅露,拿熟水一兌就很好喝,做排骨時候要是想做酸甜口,給兩顆梅子,風味更足。”

又道:“缺錢時候我還要上門借哩,得眼下就先把嫂子當財主供起來,免得日後不認識!”

杜好娘笑得簡直要露牙花,道:“你這妹子!”

又道:“罷了,我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也不同你客氣了!”

說話間,正要出門,她一轉頭見得後院好些個竹架子,架子上又有簸箕,上頭曬的盡是肉乾等物,全數擠在半邊角落。

因看食肆裡拿繩扯了布攔在中間,杜好娘好奇心起,順口便問了用處。

宋妙答道:“因此處是後院,雖盡力避開,難免要出出進進,扯布擋著,一則免得人行走時碰到,二則總有說話、打噴嚏的,又有行走時候帶灰撩土,可以攔一攔,雖未必十分有用,總歸比沒有好。”

又道:“可惜院子太小,屋子也太小,施展不開——眼下好些單子都排不開做,我也正犯愁呢。”

杜好孃的眼睛“噌”的就亮了,忙不迭道:“我們咧!我!我們啊!”

她急得險些禿嚕了嘴,說了三回,才把話說囫圇,道:“我們那院子大啊!後頭有個大坪,正合曬東西!不如拿來我這裡曬!”

宋妙笑著道了謝,卻是搖了搖頭,道:“多謝嫂子,只是太遠了。”

又道:“肉乾蒸、曬都挺麻煩的,時不時要翻面,又要防蟲防鼠,故而最要緊是離得近,若能跟食肆在一條街上最好,一旦遠了,就顧不過來——這東西時時要盯看,畢竟入口,也不能有閒雜人等出入。”

杜好娘聞言,“唉”了一聲,道:“也是,到底太遠,況且老辛跟人交往多,家裡常常不得清淨的。”

又提議道:“不如租個大些地方?”

宋妙便道:“已是請孫里正幫著在看,也尋了中人,倒是有幾家鄰里願意租,只是他們自己也住在裡頭,走來走去的,又親朋好友,小兒跑跳,實在不妥。”

杜好娘聞言便道:“那我也叫老辛找人給問問,看看左近一兩條街上,有沒有哪家帶院子的想出賃整屋。”

二人說話間到了前堂。

杜好娘忙坐回原來位置上,道:“我且把這青梅飲子喝了再走!”

桌上本就有一小籃果子,宋妙又取了一盤撒子出來擺著,笑道:“嫂子不著急走,略坐一坐,吃點東西——總不好進了食肆,空著肚子回去吧?”

杜好娘當即拈了一根,道:“我是個直脾氣,不跟你假客氣!”

撒子才出鍋不久,很脆口,一點鹹香夾著面香,她吃著吃著,忍不住道:“妹子手藝,做什麼都好,連這些個糕點、小食,味道都不一般——三四月間,老辛回來時候給家裡捎帶過幾回你這裡的綠豆糕,特別好吃,可惜天熱之後,你就不做了,說是容易壞,等哪日再有,千萬告訴我一聲,惦記得很!”

見她心心念念記掛綠豆糕的模樣,宋妙竟有幾分受用,笑了一聲,道:“近來常有人問,我正想著換個耐放些的做法——方才正在裡頭試呢,嫂子若不急,略等一等,我先出來一鍋,叫你幫著試試味?”

“果真不麻煩?”杜好娘頓時猶豫起來。

“果真不麻煩!”

宋妙笑笑,道:“你且等著!”

外廚本就是熱灶,預備一會用的,她也不叫大餅,自己開了灶門,添了柴,看著火差不多了,才留了小半灶口,把大平鍋放上去,去得後廚捧出來一大盤子東西。

杜好娘忍不住捱了過去,問道:“這也是綠豆糕嗎?”

“是綠豆餅,實在天熱,若想外帶,不能同冬日一樣做法,是另一種吃口,一會嫂子先試試看,喜歡就多帶些,吃不慣就少捎帶些。”

說話間,鍋已經半熱。

宋妙試了溫,不得足熱,便把灶門全部關上,刷一層底油,又將綠豆餅生胚一枚枚放下去,蓋了鍋蓋,由其小火慢煎,自己則是同杜好娘說閒話。

中間翻過一回面,復又重新加蓋繼續慢煎,不過片刻功夫,“譁”的一下,開鍋那一剎那,伴隨著油煎的滋滋,極濃郁的酥皮香氣同綠豆甜香登時滿溢位來。

只稍稍晾放了一會,濾了一下油,宋妙就用小平鏟子剷起一枚,放在了一旁的幹荷葉上,對杜好娘道:“嫂子嚐嚐?”

杜好娘不用提醒第二句,就快快把那荷葉拿了起來,夾著綠豆餅湊到面前。

剛離火沒一會,熱氣裹挾著香氣,讓她竟是有些不捨得躲,而是吹了兩口氣,到底怕燙,還是先把所謂“綠豆餅”從中掰開。

那一瞬間,綠豆餅的香氣是在杜好娘鼻子裡橫著走的。

從參差的截斷面來看,酥皮層次多得根本數不清,但偏偏像紙一樣一層層挨在一起,使得看上去居然還能極其薄身。

杜好娘忍不住張嘴咬了下去。

燙口。

沒有先後,因為太薄,分明香煎過,那酥皮已經有了一層硬殼,還是和極香的綠豆蓉餡幾乎同時在嘴裡化開。

酥皮帶著豬油香氣,又有很適當的油脂感,絲毫不幹,只有酥油香和一點焦香。

綠豆蓉太細膩太細膩,經歷過蒸、過篩、炒香三道,最後才隔著酥油餅皮香煎,翻著沙。

小火慢煎,煎的時候加蓋,其中又有蒸汽,使得內餡又有一種復蒸的效果,溼潤、綿密、沙軟,在舌頭上帶著足足的綠豆清香本味,淡淡的甜味,偏還得一點鹹的層次意思——吃不出味道,只有意思在,拿來吊綠豆蓉的清甜——化得徹徹底底,連一絲掙扎的嘗試都懶得做。

不知不覺,一隻綠豆餅就下了肚。

杜好娘最後站在原地,一口氣吃了三四隻,最後提了兩大盒回家——若非宋妙說一旦涼了就只得兩分滋味,不如下次再來吃現做的,她恨不得把這一大鍋都帶走。

她捎帶著東西,一回家先進房,還在藏腰上纏金,辛奉就聽得動靜,跟了進來,見得那一包金子,頓時一樂,笑道:“還說我沒用——你也沒送出去罷!”

杜好娘瞪了丈夫一眼,道:“你懂個屁!妹子心疼我!”

辛奉也不知道自己懂了哪個屁,還待要爭個所以然出來,杜好娘已經急急把宋妙想要找曬肉乾的院子事情說了。

“我叫人去幫著問問吧。”他頓時上心起來,“不過她已是找了里正,又找了中人,我這一頭問來問去,到底也是落到里正、中人頭上。”

杜好娘性急,等不得丈夫這裡落來落去,藏好金子,指著外頭桌上簍子,道:“裡頭有才做的綠豆餅,兩個丫頭一人最多吃一個,你也不要多吃,妹子說,多吃要上火——我出去一趟!”

辛奉聽得前一句,已經預備去拿餅子了,又聽得最後一句,忍不住回頭問道:“你哪裡去?”

“我尋人問問!”

杜好娘雷厲風行,東奔西走,連夜也不願意過,當天申時左近,就抱著兩匹布上了門。

“臨街有間屋子,原是個獨子繼業,因打傷了人,進牢裡蹲了好些年,也是巧,今天剛出來,聽得人說,他正打聽怎麼把屋子租出去,換點錢好度日——我使人去問了,咱們明日一起上門看看。”

她說著又把那兩匹布桌上一放,笑道:“金子給你推了,嫂子給你兩匹布,你總得收了吧?鋪子裡許多人,你不穿,給她們裁一身衣服也好。”

她高高興興而來,歡歡喜喜而去。

餘下宋妙站在門口,一時看著杜好娘背影,一時轉頭看布,一顆心也跟著熱乎乎的。

申時末,王三郎趕著車,帶著程二孃同小蓮回了食肆。

小蓮是“撲通”一下,跳下的騾車。

她幾乎是飛也似的跑了進門,左右不見人,又飛也似的往後院而去。

“姐姐!”

一尋到宋妙,她就把手舉得高高的,將手心一隻香囊舉給她看,道:“師父給我的,說戴了這個,蚊子就不會咬我了!她誇我藥認得很細!!全是姐姐教我對書認藥,我才能認得這樣細的!”

一張笑臉紅撲撲的,眼睛亮晶晶的。

她聲音依舊不大,但是說得很用力,道:“等我學了醫,我要叫孃親和姐姐一輩子都不生病!病還在肚子裡時候,我就給你們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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