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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訊息

這兩日去食巷出攤,隔不了多一會,排到跟前買早飯的太學生們,就要聚在一起,小小聲地用“宋攤主,我跟你說一個秘密!”的口吻,給宋妙描述一回天子下降時候,如何在鄧祭酒歪打正著地特意指引之下,吃到餿饅頭的情形。

“陛下吃的那一盤子饅頭是我買的!”

“哎嘿,祭酒面前的鴨鵝饅頭是我放的——我前次吃到那個鴨肉饅頭,當場就吐出來了,總算給他也嘗一嘗,叫他不管事!嘿嘿!”

“放得好啊——也不曉得他回去之後,有沒有肚子疼!”

“噓,噓,小聲點,別給人聽了去!”

“怕什麼,此等壯舉,正要給旁人都曉得,我好揚名哩——君不見那韓礪?”

“正是,鄧祭酒便是知道了,也不好意思跟咱們下頭學生計較吧?那他成什麼了?不過還是不要傳揚的好——便是他不給你穿小鞋,夫子記了你的名字,提問時候,多點你起來回答幾次……”

“啊……”

再說那賈常怎樣被查,如何給移交大理寺,新到任官人怎樣叫膳房徵詢上下師生意見。

“膳房叫齋長問我們建議,日後外採哪家饅頭,我喊了三百聲要‘宋記’!”

“我兩隻手都舉了,還是站起來舉的!要不是腿腳不能算進去,我都想把腳給舉過頭去!”

“我拿著文書,到處找同齋聯名簽字,聽得說是要採買‘宋記’饅頭倡議書,大家籤的那叫一個火急火燎——每月發貼補時候,都沒有那麼積極過!”

“那必須的!名字早籤晚籤,貼補都會發,可要是交得太晚,影響了進度,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吃到宋記的饅頭了!”

“你不曉得,那賈官人被押出去的時候,從教舍到大門口那一段路,走得跌了七八跤,嚇得腳都站不穩了,我看得只想給他拍掌,叫他摔得重些——活該!”

類似話語,兩天不曉得多少輪聽下來,宋妙早對太學因饅頭而生出的一應情況瞭解甚詳。

因早得了陳夫子提醒,知道曹夫子正在後頭使力,雖不曉得對方怎的做成的,又用了什麼法子,最後牽扯如此之大,居然做成,順帶還換了一個國子監丞,整改了膳房,讓學生們一日三頓,總算能吃得好些,宋妙即便不好細問,也不妨礙實在佩服。

此時難得對方翹著鬍子上門要吃肥肉,她一口就答應下來,又把前次那一布兜銅錢給提了出來,欲要歸還。

曹夫子不住擺手,怒道:“給你的!我買饅頭的錢,丁是丁、卯是卯,你退回來算什麼!”

死活不肯收。

臨走前,他特地又交代道:“明日若是能有肉,那肉,我能不能比旁人都多吃一口肥的——要比老陳還多一口!”

曹夫子說完,盯著宋妙答應了,方才揚著頭,揹著手,慢吞吞爬上了馬車車廂,回頭擺著手,竊笑著溜了。

送走了曹夫子,宋妙才轉回前堂,程二孃就迎了過來,問道:“娘子,明日太學膳房多了許多饅頭單子,又有曹先生想吃肥肉,要不要我讓人去同申屠戶說一聲,明天多進些好肉?”

又拿了張單子過來,問明日食材是否如是採買。

宋妙接過來一看,那程二孃不用自己交代,已經早早按著從前做饅頭的肉菜配比如數增補,做了調整。

幾個月下來,程二孃已經能辨認簡單文字,算起賬來,也清楚得很。

眼下這一份採買清單,雖然做起來並不怎麼難,但食肆裡的活都是這樣一樁一樁小事積累起來的,只要做事的人樣樣都能想到提前一步,那麼所有活計就不會手忙腳亂。

她先誇了一句,才又道:“我想著今次太學不同旁的地方,其餘單子都是做早飯,太學其實也做午飯——咱們若是分成兩趟做、兩趟送,人手挪不挪得開?就是自己得多費些力。”

京城中原之地,早中晚三頓都吃饅頭、炊餅、麵條的人,不在少數。

今次太學採買的數量不少,宋妙特地問過,膳房是預備分為早上、中午兩頓供應的。

早上多供夫子、學官們,叫他們能睡個好覺,到得晚了,也不至於沒得吃,中午時候則是多供一眾學生。

學生們中午來買饅頭,就會順著把其他吃食一併在膳房買了——對於太學膳房而言,給學生改善伙食自然重要,想辦法讓自己做的東西全部賣出去,卻是更緊要。

程二孃跟著宋妙日久,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道:“娘子是怕饅頭捂久了,味道不及剛出籠的好?”

宋妙點頭應是,又道:“咱們小本生意,本就是全靠口碑,好不容易如今口碑起來了,更要小心護著才是。”

“娘子說得是!我一會就同大傢伙說說,太學這一頭分兩批、按著時辰做——從前單子不多的時候,娘子寧願少掙、不掙,都要僱車去送,就為了不失了好口味,而今單子這樣大,太學上下那許多人,要是吃得不好,往日天天出攤得回來的臉面,就全賠出去了!”

程二孃舉一反三,道:“菜不關事,早去、晚去,都是頭天晚上摘挖的,不過那肉應當也要跟申屠戶說,讓他分兩回殺豬、宰羊,一回半夜,一回早上,不然天氣熱,買回來再放半天,肉都不新鮮了——娘子,我這想得對不對?”

宋妙笑道:“正是,申屠戶那裡要是沒有合適屠宰行,你把朱員外家告訴給他——我前次聽得朱嬸子說,朱家一日分三回宰的。”

一時程二孃又問明天晌午小飯桌菜色。

因曹夫子提出想吃肥肉,宋妙略一思量,常見肉不過雞鴨鵝豬羊,能有肥口的,多為羊豬兩樣,因夏日羊燥,便只剩豬肉。

豬肥則膩,為了去那一股肥膩,她從前做過芋頭扣肉,做過甜燒白,做過蒜泥白肉,還拿來紅燒過。

除了芋頭扣肉,其餘幾種菜色都上過小飯桌,頗受夫子們歡迎。

其中曹夫子最喜歡的是紅燒肉,吃得意猶未盡,當時還發過感慨,說那肉要是能再肥點就更好,他能就著再吃三碗飯——被其餘夫子們一同亂罵。

宋妙是掌勺的,這許多天看下來,根據曹夫子往日下筷喜好,隱隱有所猜測——他雖然嘴上一直嚷著說要吃肥肉,其實想吃的並不是真正的肥,而是肥而不膩的厚重口感,和大塊肉的滿足感。

要是不能兩者俱全,他必定不會吃得滿足。

今次曹夫子如此幫忙,宋妙忖度其人口味,就想著換種新鮮做法,讓人吃得盡興些,聊表心意。

她轉到了後院。

楊姑父帶著小工還在造燒爐,見得宋妙過來,把手中刮刀放下,同她道:“宋店家來得正好,大爐子正等風乾,再糊兩道,想來明後天就好了,小的明日就就能用——你先試一試,若有什麼不妥,此時還來得及改。”

宋妙看了看那小爐子,伸手一探,果然已經燒透定型,正在晾放通風。

有了爐子,能做的東西就多了。

***

宋妙在這裡替曹夫子擬選菜色的時候,南麓書院當中,已經一片哀嚎。

如果說天子下降當日,南麓書院提前封了狗洞,又使學諭、夫子們反覆巡查,還可以自我安慰是為了隔牆虛空迎接聖駕,不至於丟了顏面的話,足足過去了好幾日,各處狗洞附近的巡查人員還絲毫沒有一點鬆懈,就讓人實在忍無可忍了。

南麓的徐山長狠抓的是風紀,對於其餘東西是毫不在意的。

在這位山長看來,人的精力有限,要是投注於衣食住行上頭,就不能專心向學——學生嘛,飯能吃飽就行,衣服能禦寒避體足矣,至於玩樂,想都不要想,得了功名再說!

山長秉持如此觀點,況且私人書院,也不像太學一樣有朝廷貼補,南麓的膳房能做成什麼樣,就可想而知了。

眾學生忍了兩天,眼見沒完沒了,本就是血性最熱的時候,自然不會老老實實。

狗洞被填了,院牆時不時有人巡視——但又不是時時。

於是有人放哨,有人架人梯,一層一層迭羅漢一樣,趁著無人察覺,尋個僻靜地方翻牆出去。

被關久了,只要能出門,哪怕在外頭多吸兩口氣都是香的。

眾人出去玩樂的玩樂,帶吃食、買閒書,又有捎買賭具的——沒辦法,管得太死,越不讓玩,越想玩。

但也有跑去同太學友人互通有無的。

等到這一批人翻牆回來,自然也帶回來的外頭的訊息。

——太學接駕天子!

——天子吃了餿饅頭!

——攆走了個學官!

——他們居然可以採買宋記的饅頭!可惡!!天殺的!!同樣的是學生,憑什麼,為什麼!!沒天理啊!!!

除了這些訊息,另又有一個說法,隱隱約約,在學生間流傳。

——聽聞今次學中之所以堵狗洞,加強巡查,是因為那林熠文的父親不滿學生們孤立兒子,更不滿宋記在食巷名聲太大,特地上門找了山長告狀!

一時之間,上下一片譁然,人人痛罵林熠文,雖不至於當面為難,卻是更無人肯去理會了。

翻牆實在麻煩,目標也太大,動作又明顯。

沒多久,就有幾個學生被學諭逮住。

幾人一個摔了屁股,一個崴了腳,還受了重罰。

尋常為了吃出門的人,至多不過罵幾句林熠文,但這幾個卻是賭上了癮,為了找賭坊的,癮一犯,又氣又怒,自此深恨其人,只等找到合適機會,就擇時報復。

***

宋妙並不知道南麓裡頭的情形。

次日一早,她出攤回來,沒有給程二孃開採買單子,而是趁著空檔一起跟車外出採買。

天氣悶熱,夫子們又經年累月授課,易旺肝火之外,喉嚨多有乾澀,也常常生痰。

她去南北貨鋪買了鹹橄欖、石斛等物,預備燉湯,又去往肉檔裡頭選肉。

要吃肥肉,首選自然是五花。

她一邊挑,一邊給程二孃細細講解。

豬五花分為上中下三種,上五花近豬背,一般多為兩三層,肥瘦都很厚,肥的部分容易膩,瘦的部分容易柴,自然不取。

下五花靠近豬肚腩,層次最多,肥瘦肥瘦肥瘦層層交迭,要是遇上厲害的豬,甚至可以給你長出十甚至更多層來,也不管別人答不答應,自己就先事實改名叫做十花肉——前次宋妙做芋頭扣肉用的就是下五花。

但這個位置的肥肉層較軟,既容易膩,久煮之後,也容易散開。

宋妙今次挑的是中五花。

這肉位於豬肋下頭,腩肉中段,肥瘦最均勻,層次雖然不如下五花多,但是也有足五層,肥瘦層次都很漂亮,一層有半指到一指厚,整塊肉一寸許。

選好了大的,她又另選一塊小的,這塊只有四層,肥多瘦少——是給曹夫子單獨預備的。

採買妥當一應食材,回到食肆,其餘人自去忙碌,宋妙就帶著大餅開始處理食材。

當先就要備湯。

新鮮豬展肉洗淨,鹹橄欖洗淨對半切開,用刀再多開片口,下石斛、麥冬、玉竹,無花果乾,給足水,煮開之後,小火慢燉——這是鹹橄欖石斛湯,最為平肝、潤肺,能化痰、解口乾舌燥。

湯煲上了,才開始醃肉。

她今次打算做叉燒。

按著母親的說法,叉燒乃是“肉插(叉)著燒”之意,有蜜汁、脆皮等等口味。

眼下來了此時此地,京城雖有類似做法,喚作炙肉,但口味並不相同。

考慮到夫子們多少牙口不好,曹夫子又想吃肥肉,宋妙最後撿了黑叉燒來做。

五花肉去皮洗淨擦乾,混了各色調料去醃,旁的不過尋常醬油、黃片蔗糖、姜蒜蓉、香料之屬,另還要下少南乳調色,魚露調味,玫瑰露增香。

夏日天氣炎熱,為了肉質新鮮,哪怕用冰,也不好久醃,為了入味,只能勤加按揉,使得調料儘快滲入肉中。

因有叉燒做主菜,中午的主食除卻米飯,又配了白麵炊餅,又配幾樣或清淡、或開胃的炒蒸燉菜色。

算著時間,她才開始做菜。

其餘都是尋常做法,只有那黑叉燒先煎再煮,同時又提前燒好後頭小爐子,收汁之後,刷醬汁進爐炙烤片刻。

因怕烤焦,又是頭一回用爐子,少不得時時看火。

幾乎是叉燒才送進烤爐,夫子們的馬車就到了門口。

曹夫子今次一馬當先而出,搶著洗了手,擦了臉,翹首坐在了位置上。

幾小碟涼拌小菜之外,上菜先上湯。

燉盅還燙手,大餅一幫著把蓋子開啟,淡淡橄欖肉湯清香就飄了出來。

天氣太熱,眾夫子吃慣了宋記,已經有了經驗,並不著急喝,只叫它略作晾放,正互相說話,忽然之間,一個兩個都閉了嘴,紛紛向著二門方向轉過頭去。

“好香!”

“烤的什麼?”

“烤肉吧?只怕我這牙咬不動啊……怎麼這麼香,罷了,咬不動也拿那老牙磨著吃幾口吧!”

而一直激動等待的曹夫子,已是不自覺側過身,一手扶著交椅,忍不住站起來,簡直想要上前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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