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夥伴？仇敵？
如果上天給他一次重來的機會，也許一切都會不同。
不同於這陰暗潮溼的一切，不同於陳清他所選擇的這一切。
他就像一個走錯路的人，自以為走在正確的道路上，而後遇見預想外那些不正確的人。
他站定在那，身前所處的過道漆黑一片，他揉捏著雙腿，壓抑的環境令四肢麻木不堪。
他面色蒼白：“我真是瘋了……我就不該來這！”他咬著牙根，或許手臂上的傷口才是恐懼的最大源泉。
他聽著鮮血從手上滴落、他摸著自己的指尖是何等冰涼。
“嘀嗒……嘀嗒。”
他聽著鮮血如泉，液體滴落的聲音不過爾爾、卻在樓道里清晰入耳。
那些黑夜裡的生物……那些東西。他們蠕動著接近了這。
他垂著眼，即便是黑暗之中，他仍能見到煞白的身影倒吊於天花板正中。
他踉踉蹌蹌倒退，那些窸窸窣窣的生物就在耳邊……
他能聽到的，是那些布料與老舊牆體摩擦所發出的聲音……
他心中狂跳，可那幾張蒼白的臉已經無限逼近身前，那張腐爛的、自己熟悉的臉滿是瘡傷，那些散發著、滴落著惡臭液體，倒掉在天花板上的屍體，他們看著自己，咧開那張滿是爛肉的嘴唇。
它們看著陳清，皮膚一陣陣地、一圈圈地泛起了漣漪，那些皮膚鬆弛而又令人噁心，向下淌著，流到了陳清面前。
在那些鬆弛的、似柔軟麵皮般的臉上，那些倒吊者的眼睛看著他。
它們看著他，鬆弛的嘴部撕裂成了幾大塊，一張一合，吞吐著屬於自己的鮮血。
它們伸出手，用斷裂尖銳的骨刺觸碰地面血跡，咧開了嘴笑著。
“一起死吧……和我一起死去。”
……
羊城傍晚，天色漸暗，不同於往常，路上的行人稀稀疏疏，頗顯得蕭瑟。
也不知是從哪天起，回家的路上不再堵車，這樣的交通令陳清頗有些不適。
顯得……很陌生。
明明是往日走的路、明明是常來的網咖。
明明路上走的都是那些人……
明明是最熟悉的一條道，走了十來年，此刻卻是如此陌生。
就像走錯了路，他心裡嘀咕。
真的是那些人嗎？他低頭看，小吃攤販的口味變得淡了，小吃攤販找錢的速度變得慢了。
可沒有一個人察覺。
他扭過頭向旁邊看，同伴走在那，抓著同一個攤位上的食物吃得很香。
他看著面前的人，也不知怎的，他對上了對方的眼神，他看著對方那直勾勾如同死者的眼神，他看著在白湛陽光下……
陳清忽地一愣，而後抬頭看天，這分明是傍晚時分，可此刻陽光卻跟白熾燈似的，亮如白晝，剛剛是這樣的嗎？他回憶了片刻，卻好像想不起來了。
他皺著眉，低下了頭向對方確認，可當目光真的望向同伴以後，對方的眼神卻已經恢復了正常，只是看著手上的食物，專心吃著。
“吃怎麼急做什麼，帶到網咖裡慢慢吃咯。”他試探著問。
“不。”
“嗯？”
他皺著眉頭，兩人的腳步逐漸放緩，他看著對方抬起頭，看著對方僅剩的一點黑色瞳孔，心裡不知怎地漏跳了一拍。
那針尖般的瞳孔怎麼看都不像正常人，陳清乎地一頓，對方便拉住了他的袖口，徑直衝向最近的那家網咖。
也是他們平日裡最常去的網咖。
因為偏僻、所以少人去；因為少人去，所以是他們最常去的網咖。
他看著這一整間漆黑冷寂的網咖，大廳裡的座位成片空著；可當他挑了作、當他準備放下手中的東西時，卻被衣服上力氣拽得一楞。
他抬起頭，那少年目不轉睛，他盯著自己，在陰影裡更顯詭異。
“幹什麼？”他心裡犯怵，聽說染上了狂犬病會讓人不正常……可狂犬病應該畏光吧……
“去裡面。”
他被拽得步履闌珊，可手上傳來的力道卻讓他心裡狂跳，隔著一條手的距離，他幾乎能聽到衣物布料所發出的慘叫。
他以前有這麼大力氣嗎？陳清面色已經很難看了，他仔細回憶，可再怎麼想過去的事，對方這瘦胳膊瘦腿的樣子……都不應該……
他被拖到網咖最裡面，在臨近廁所與後門，散發著一陣陣氨氣惡臭的位置，滑鼠包漿了、有著泛黃色隔間的位置上，一把按著坐了下來。
少年心裡不安，嘗試著插科打諢：“哈……現在學校外面的小吃攤越來越貴了，你發現沒……”
“學校周邊的商販越來越少了……你沒發現嗎？”
陳清聞言一愣，可看著他那張在電腦螢幕前轉過來的臉、看著那張煞白色的臉，偏偏他又說不出話來了，
“聽說是出事了……”可在陳清對面，同伴的聲音卻沒有聽，他就像一個鬼祟般自顧自地說著，“對……都出事了。
你們都不知道，你們自以為他們只是搬走了、不來了。
但你們不知道，他們都死了。”
“什麼？”陳清不敢信，笑得很勉強：“開玩笑吧……你又沒……”
“我看到了！”他咬著牙，那雙眼睛白得嚇人：“我親眼看著的，他們就死在我面前。
他們看著我，斷掉的手指著我。
他們抓著我，身上的鮮血染滿了我。
你知道嗎？他們已經盯上了我，現在到你了，你跑不掉的。”
陳清心裡惶恐，可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他咬著牙，心率跳得很快：“跟我有什麼關係，怎麼會盯上我。
你呢？你現在又想跟我說什麼？
叫我救你？！”
“你不懂……你什麼都不懂。”他只是木訥地重複著自己的話，“我當時就像你一樣……
就像你現在這個樣子……
我不該啊……我真不該啊啊！！”
他看著面前的人身體幅度越來越大，他聽著對方嘴中的嘶吼越來越明顯，他緊張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了。
他推開凳子站起身，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離開這裡。
“你不能走！”
“為什麼！”
“當時我走了！所以他沒給我選擇的機會！現在祂選上你了！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他動作大得嚇人，推開的凳子硬是攔住了去路。
網管沒管，也沒人準備管。
“好……好。”陳清有些害怕，他想起了對方現在莫名的力氣，不能對著來。
“你不能走……這是一次選擇的機會……也是我最後的機會……”他深吸一口氣，加快了話語，“你被選上了，是我之後的下一個人……
你必須跟我來，否則我會死的……我會死得非常難看！
而你，在我死後，你又會成為我這樣的人！你沒得選！”
“你要我救你？”陳清皺著眉，亦是不解。
“這是你的機會……我會幫你的，我能幫你的！”他伸出手，手上紋的畫面鮮血淋漓，“不是救我！是救你自己！”
他越說越快：“這是你唯一一次選擇的機會！幫我！就是幫你自己！你必須幫我！
你不記得那些事了……是你害我變成這樣的！你必須幫我！”
他聲嘶力竭，手背上的紋身灑落鮮血，陳清聞得眉心抽痛，他不敢走，可也不敢應下對方的邀約，他看著夥伴的那條手臂，看著他手背上的紋身在一點點向上移，看著紋身上的斷骨撕裂手臂，他不敢繼續盯著，可自己的眼睛卻始終移不開半分。
”我說太多了……我已經說太多了。“他看著面前的少年，那是雙已經沒了眼瞳的雙眼，“這是你唯一的機會……救我，就是救你自己……”
他匆匆說完，將一張紙條撇到了桌上便從後門離開，電腦開著、食物放著，就好像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
陳清深吸口氣，直到此刻，他那兩條不聽使喚的雙腿才倚靠著凳子坐了下來，至於紙條……
那似乎不是現在應該考慮的事……
一直到晚上九點，在他傻坐了三個小時以後，陳清的腦子才勉強恢復了理智。
他看著手中的紙條，上面約定好的時間已經過了，在那張紙條上，用一筆娟秀的文字如下寫道：
“晚九點前，學校女生宿舍三零一門口前見——吳辰逸”
那張紙上的字跡娟秀工整，可紙張已經黴斑點點、發黃褪色變得十分嚴重，他蹙眉凝視，文字與紙張間已有些許剝離。
“這可不像做舊的痕跡啊……”
氧化成這樣的紙張……他沉思著，這字跡也不太像男生的筆跡……
太清秀了……
“而且我們學校的宿舍樓……就兩層啊……”
夜已深，午夜未至，當陳清尋到學校周圍時，已經到了晚上十點。
他看向四周，本就寂寥的地帶此刻更是人影難尋，而在周遭攤販歇業以後，校園周圍就顯得更加死氣沉沉。
他神色凝重，不久前的話語始終環繞在他耳邊，不遠處的攤販歇了業，鍋冷了、燈滅了，一些剩餘的食材腐爛了。
他抬頭看門內，後門的安保離開了，他側身快走，避著頭頂上的監控一路向內去。
百餘米的距離，走到了女生宿舍樓門前，他眉頭微皺，雖說他已經來到了這裡，可三零一……三零一這個房間號又在哪裡。
他沒有上樓，面前的宿舍大門敞開著，夜風一吹，門內的簾布便吱呀叫著。
這所學校的生源很少，以至於大部分宿舍都是空著的，他後退兩步，看到的房間至少有一半以上都是暗的，再看向衣物，恐怕亮著的房間裡，連一半人都沒有住滿。
“人這麼少？”他眉頭皺著，也有些擔心自己此行的蹤跡被人發現，正當他猶豫時，一點微弱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了出來。
他回過頭看，卻沒看到有人前來。
他心裡忐忑，緊接著一隻手便從身前的位置搭上肩膀。
“你怎麼……你怎麼這麼晚才來……”
陳清心裡猛地一跳，宿舍樓裡何時有人！他躲在哪？！
他想要脫身，可自己肩膀上那隻手的力氣大得嚇人，他看向身前，叫住……或者說制住自己的人是吳辰逸。
“哈……門衛……”
他打斷了陳清的話，“快走吧。快走……”
他鬆開了手，自顧自地朝著門內走去，他揹著身，拉開了好長一段距離。
這一走，反倒是陳清不知道該不該離開了。
他遲疑了片刻，直到最終看不見了人影，他才咬著牙向上追去。
“樓裡只有兩層……是頂樓嗎？”他輕聲嘀咕著，在走完了二樓的通道後，通往天台的門鎖已經開著了。
他推開門，月光照得人影拖長，他看著對方的背影，保持了一段距離。
“喂，你什麼情況啊，你從下午等到現在了？”
月下如燈，他轉過了身，將自己的正臉藏在影子裡。
他點點頭，陰影下的笑容顯得很純真：是啊……沒人來了，你來晚了啊……你也許應該早點來、也許你不應該來，但這才像你啊……每一次都這樣。”
他輕聲說著，一股刺痛了肌膚的惶恐感遍佈陳清周身。
陳清意識到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可他不知道，他也沒法知道。
他看向周圍，月光依舊，如晝明朗，這份光亮給了他些許底氣，可不知為何，他感覺到自己的脖子上有點黏糊糊的，是出汗了嗎？
可這樣的深夜，氣溫應該很涼爽……
他心裡的思緒忽然一頓，是了，風呢？
他看向面前的人，吳辰逸卻似乎沒有察覺到少年的異樣：“我們學校有鬼……有鬼啊。”
“你在開什麼玩笑……”
他面色驟然變了，變得兇惡，“閉上你的嘴！
你知道鬼是什麼嗎？你知道人死後會去哪嗎！
因為你……都是因為你！”
他看著面前的少年，瞪圓了自己的那雙眼，他看著面前的少年，一滴滴鮮血從眼角撕裂的傷口上滑落。
“是你害我變成這樣的……都怪你……
你走了，祂找上我了，我不能變成鬼，我絕不能變成那樣……
求你了……求你了，我求求你了，你……替我去死吧。”
他看著面前陌生的同伴，身下的腳步不自覺在向後踉蹌，“陳清啊……我真的很羨慕你。”
他聽著面前夥伴的話語，轉過身便逃，“我羨慕你的智慧，我羨慕你那股不似少年的坦然自若……那股悠然自得。”
他聽著身後的話語越來越近，他聽著那聲音開始笑起，用著尖銳而癲狂的嗓音在說：“沒關係的……不會浪費的，這一切都會屬於我的。”
“你在開什麼玩笑！”他推不開面前的那扇門，回過了身，他看著吳辰逸已經將自己的臉貼到面前。
“你知道怪談是什麼嗎？”他聞著吳辰逸嘴中那股詭異的血腥味，不肯作聲回答。
“當你知道它的那一刻、當你探索它的那一刻，它的真實性就由你組成了，你是故事裡的人，你是故事外的作者，你怎麼可能脫身事外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挽起袖口，他手臂上那塊白骨狀的紋身此刻如同垂直刺入皮膚之中。
“它們來了……它們在呼喚我了。關鍵點是你……一切因你而開始，必須由你結束！”
“它們來了，它們找到我了。”他面容在顫抖，他未曾察覺到，自己的聲音已經變得非常詭異。
他笑著，藏著的那隻手從身後掏出銳利鐵釺。
他哭著，將那根鐵釺劃過咽喉。
那鮮血如泉，一噴有兩三米高，那鮮血染紅了天，褪去了月色。
“瘋了……瘋了！這都是什麼事！”
他一遍遍嘶吼，倒下的屍體就在面前，可身後的手卻不聽使喚了，明明在這個位置，明明就在這個位置，推開門的把手就在這個位置。
他一遍遍對著自己說著，他一遍遍回過頭確認，而後一遍遍的失落。
他看著身後不知何時瀰漫起的濃厚猩紅色的霧，他發覺自己已經找不到那扇門了……
他回過頭，目光投向夥伴的屍體上，屍體……
他目光僵噩，地上的鮮血隱跡於霧中，而屍體，此刻已經消失不見了。
他再往前趕去，當走到那裡時，恍惚之間見到的卻是一條向下的樓道，一條充滿了迷霧、陰暗無光的樓道。
他轉過頭，可無論往哪邊走，無論往哪個方向看去，他眼前見到的都只有那條樓道，那條……拉著自己無限下落、拉入地獄的樓道。